录像城(第2/3页)

他们不光是一些穿着黑色西装,胸前别着写有自己名字的小牌子的年轻男人,他们有时也是小孩或老年妇女。还有外国人。他们把一个难以辨认的地址递到你的眼皮底下,说要找某某某。他记住地址,然后把它们标到一张地图上,再把那些点连接起来。但是,他还没能搞清那意味着什么。他连自己的老主顾都不能信任了。他们也来他这儿试探,不经意地开始跟他聊天,问他看没看过这部或那部电影,还想知道他对这些电影的看法。他出言谨慎。他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不能排除这些人不是一伙的。

背景是用木头和石头搭成的,做工精巧,你根本无法看出它们与实景之间的区别,但能感觉到缺了点什么,远处的房子背着光,像是透明的,只要朝着地平线方向走,地平线就会退缩回去,它是二维的,像是画出来的。他有时会发现一些漏洞,一些无关紧要的漏洞,但它们不可能是无意发生的。他敲敲墙,墙听上去是空的——有些事物比在现实中显现的更加微小。他有打开马路井盖看看下面究竟藏了什么的冲动,但这样做太显眼了。傍晚回家时,他想头也不回地一直朝前走下去,但是,他确信他们是不会容许他这么做的,他会在街头迷路,走进一条死胡同,或者陷入一起人为的交通事故。

他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晚上,他能听见有人在楼上走动。他搜查过摄像头和麦克风,可它们太小,藏得太好,他找不到它们。也有可能,他的体内已经植入了一枚计算机芯片,能够确定他所在位置,监控他的身体机能、他的脉搏、他的血压和新陈代谢。他有时会触摸自己的身体,却什么也感觉不到,芯片一定是藏在肌肉深处了。他不相信他们能够读出他的思想,还没有这样的技术,但正在开发之中。

洗澡时,他给镜子遮上一条毛巾,去超市时,他经常会把已经拿在手上的货物重新放回货架,然后再从最下一层取出另一件。他好几次注意到售货员在观察他。他几乎肯定他们在他的食物中做了手脚,放了一些让他意识不清的药物,所以,他健忘,视障,脉搏过快,出汗过多,会突然恐慌。天晓得那个医生开的药会不会才是他病状的症结所在。

他已经很久不上餐馆了,他连小卖部的咖啡都不能确定是否安全。有时,他会突然改变主意喝茶,然后一整天观察自己身体的反应。

为安全起见,他切断了那台小电视机的天线,用缆线传送数据是易如反掌的事。他现在只看录像,这成了他与外部世界的最后维系。他一遍一遍地观看同样的电影,用慢镜头播放,留心最微小的细节和最细微的差错,比如,古罗马故事片里出现了一块手表,麦克风支架伸入了画面。

他曾经尝试同制片人取得联系,也给朱迪·福斯特和马丁·斯科塞斯写过信。他当然从来没有收到过回信,以为自己的信能够送到他们手上,这也未免太过天真,可那时他没有其他的办法。后来,他学会了使用“死信箱”,把笔记、图纸和试验样品放在公共厕所里的镜子后面或某些路口的废纸桶里。他是从电影里得知这些信箱的具体位置和他的情报是否送达的。你能在这部影片和下部影片之间看出其中的变化,每一部新上映的电影都是对上一部提出的问题的回答。那些信息被加了密,但他已经知道如何破译。有时,当突然明白了其中含义时,他会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是的,他常常狂喜,有一种知道再也不会上当受骗后的冷静的幸福感,他再也不会被脑子里那些“你不能走,你必须待在这儿,你属于我”的声音蒙骗了。

多年不知所云后的茅塞顿开。他行走在这座城市的街道上,一边走,一边笑。他的眼睛能够穿透物体,他能够用一只手推倒房屋,连根拔起像太阳伞似的插在地里的树。他能够完全控制自己的身体,仅仅通过凝神专注便能掌控体内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