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士与男童

山脚下河边的那座游泳池关了,大门上了锁。天下着雨,有些凉,到处不见救生员的影子,他或许已经回家或进村了。卢卡斯在翻越用铁丝网拉成的围墙时,想起那个几年前在夜里翻墙而入,掉进水池,第二天早晨才被人发现的醉鬼。

他向更衣室走去。更衣室设在一栋漆成白色的矮砖房里,入口处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男士与男童”。光只能透过墙和屋顶之间的空隙投射进来,即使在大热天,更衣室里也总是阴暗潮湿。卢卡斯开始逐个检查储物柜,看是不是有人忘了拿走硬币,却一无所获。搜索到一半时,他放弃了。他走到位于低处的河边。水是浅棕色的,很满,流得急,这让河面泛起一阵阵不安的涟漪,树枝漂过的速度看上去比水流得还快。卢卡斯能听到远处流水的轰鸣声,想必是上游水库在暴雨后开闸了。雨变得很小,最后停了。他回到更衣室换衣服。

他想起在那些不用上课的下午,因为天热,大家都涌进游泳池,在草坪上围成大大小小的群组。卢卡斯的同学在游泳池边嬉戏,互相推搡,或猛地扎进水中,直到救生员向他们发出警告。卢卡斯一边来回地游,一边数着游过的泳道。游出一公里后,他爬出水面,身体很凉,他摇摇摆摆的,像是忘记了怎么走路。他的同伴躺在大草坪上,身下垫着色彩鲜艳的泳巾,他们在讨论去哪儿过暑假。他走到他们身边,躺进草里。

卢卡斯和别人待在一起的时候老是觉得自己身体的毛孔被关闭了。他觉得自己渺小,他几乎能够痛苦地感觉到身体的存在,感觉到自己被这个身体围住,成了仅此一人。独自一人时,他能够忘记自己,感官的局限——他走过的潮湿的草坪,天空飘过的浮云,地平线上蓝色的条纹,河对岸树林的边缘——成了他唯一的约束。这时,卢卡斯能够成为任何一个人,或者谁都不是。

他躺在游泳池边粗糙的水泥地上。树叶被暴雨打落,漂浮在水面,一只黄蜂在树叶间挣扎。卢卡斯伸出手,想救出这只昆虫,却又怕被蜇了。他把手停在了那只小动物的上方,像要保护它似的。它慢慢地漂走了,离池子的边缘越来越远。

卢卡斯想起跟自己同班的弗兰齐丝卡。他们住在同一个方向,放学后一块儿回家。在铁轨分岔处分手时,他们经常会站在路口聊上很久。弗兰齐丝卡仿佛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但是,上次班里开联欢会时,她却不愿意跟他跳舞,找了一个奇怪的理由,去取饮料了。后来,她同莱奥跳了舞。

卢卡斯从游泳池边的玫瑰园里取出三颗石子,把上面的土洗净,然后,把它们一颗一颗地扔进池子。水面平静后,他看见了池底的石子。他慢慢地沿着梯子走进水池,水冷得让他屏住了呼吸。他在最下面的台阶上站了许久,水浸到了他的腹部。然后,他松了手。只要一开始运动,冰冷的感觉就会慢慢消退。他朝那些石子游去。第一次时,他只捞起两颗,等到探出水面后,才看见第三颗石子。他让石子从手中滑落。石子滑入水中时,水发出了一阵轻轻的吞咽声,石子颤抖着降落到水底。第二次,卢卡斯一口气把三颗石子都捞了上来——他不是游泳好手,却很会潜水。他深深地呼吸了几下,然后从池边跳跃而出,向下斜倾着身体潜入水中。他能够隐约看见白线和池底迅速地在身边闪过。现在,他正紧贴着池底向前游。游过第三道标线后,他感觉喉咙和胸部一阵沉闷,必须立刻浮出水面,他无法一口气游到对岸了。但他还是继续朝前游。沉闷的感觉逐渐退去,他觉得自己现在能够永远这样潜泳下去。在游最后几米时,他从肺里排出剩余的空气,紧贴着水池边缘,跃出水面。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游回去。这时,他希望弗兰齐丝卡能够在那儿看着他。她有一次跃出水面时,比基尼的上衣滑落了一点,在她还没来得及把泳衣拉上之前,有一秒钟之久,卢卡斯看见了她赤裸的小乳房,暗色的乳头因为水冷而变得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