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某日(星期日)(第4/5页)

当然,无论比赛重复多少遍同样的模式,婴儿的表现仍然各不相同。有极少数的婴儿一声也不哭,结果引发了观众更大声的哄笑。自己为什么在这种地方,大家为什么都这么高兴呢,他露出非常不解的表情。小眼睛来回张望,或是拧着脖子瞧相扑队员的脸,或是盯着裁判指挥扇上垂下来的穗子,然后缓缓地把目光转移到对手身上,脸上浮现出同情,仿佛在问“你干吗伤心呢”似的。

此外,他们哭的样子也是各种各样的。有手舞足蹈,扭着身体,爆发出全身力气地号着的婴儿;也有抑制不住心底涌上来的悲伤,眼泪直流的婴儿;还有抽泣着大哭的婴儿、哭得呛着了的婴儿、哭得翻白眼的婴儿、哭得青筋凸起的婴儿、跟着别人哭的婴儿、假哭的婴儿、哭声像唱歌似的婴儿,简直数不胜数。这里聚集了所有种类的婴儿哭法。

中途更换了相扑裁判员,可能是因为这场比赛的工作强度比他们预想的大的缘故吧。相扑队员们不声不响地履行着他们的职责。负责西队的相扑队员表情有些僵硬,好像是不知道该用多大的力气把这个软不耷拉的婴儿抱起来。与他们相反,负责东队的相扑队员动作非常熟练,抱得很平稳,无论对什么样的婴儿,都好像在微笑着对他们说:“让你们哭成这样,真对不起。”他们是那样的温暖,连我都想被这样的相扑队员抱着。

婴儿们都很小,这理所当然的事让我感觉很神秘。他们的头发那么柔软,眼看就会消失在阳光里一般;手那么小,都不知道是否该把它叫作手;耳朵、嘴唇、鼻子全都柔弱得好像是刚刚长出来的似的;皮肤十分柔嫩,内里充满了生命力,就连蒙古斑或被虫子叮咬的红包都像是什么特别的印记。我甚至产生了怀疑,他们和我是同一种叫作“人”的生物吗?我曾经也是叫作“婴儿”的生物吗?

还有小腿。说到底,本应该站在土俵沙子上驱除灾难的腿,毕竟还没有长成呢。婴儿们畏惧于那些扎脚的东西,此时足下的神圣仿佛预言了今后将会踩到各种各样的污秽一般,令他们战战兢兢。所以他们一直在哭泣。

哭声没有一刻停止。那哭声卷起旋涡,发出喧嚣,像日冕一样覆盖住整个森林。鼓膜沉溺在哭声的沼泽深处,我们没有人能从这个森林里逃出去。

想要开采巨石的石匠、掉进岩石缝隙里的树种也在哭泣。不对,回荡在这里的全都是我的哭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在哭泣。

在这种混乱之中,即便丢了个把小婴儿也没什么可奇怪的,这种想法突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说不定有哪个婴儿从土俵下去后,没有亲人迎接,没有地方可去,一直被相扑队员抱着,孤零零地只剩自己……

我更加仔细地观察土俵下面的情况。其实所有的婴儿都毫无差错地回到自己父母的身边,反倒是不可能的。一旦把婴儿交给相扑队员,大人们便随意四处走动起来。很难说没有某个家长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不知不觉迷失在森林里,抬头看那巨石裂缝时错失了迎接孩子的时机。又或者,从一开始就有想要趁乱抛弃婴儿的家长也未可知。就像打牌时怎么都凑不成牌,于是想着偷偷处理掉那样,什么样的群体之中都会有被悄悄抛弃的成员。

是这个孩子吗?是不是这个孩子?大概是下一个孩子吧?

我的目光早已不在土俵上了,一直追踪着结束比赛后的婴儿身上。

就是下一个孩子,肯定是下一个孩子,下一个孩子准没错。

然而,我的期待全都落空了。不管什么样的婴儿都有人来接他。父母绝对不会把自己的孩子丢失的,婴儿也知道自己在相扑队员的怀抱里只是暂时的。父母为了更好地抱住自己的孩子,摆出了正好容纳婴儿的臂弯。无论哭得多么厉害的婴儿,都正正好好回到父母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