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某日(星期四)(第3/4页)

“我已经准备好了,可以随时开始。想让我讲哪本书呢?”

“嗯,啊,啊啊啊……”

从J子女士颤抖的嘴唇里发出的都是不成声的喘息。嘴角上起的薄皮,像白色的粉砂糖一般凝固着。和嘴唇一道,眼球也在不住地颤抖。

“没关系的,慢慢想。”

我知道,J子女士有太多想读的书,所以犹豫不决,她正用那双看不见的眼睛寻找那本也许是最后的书。

“什么都可以,不用顾虑。一听到书名,我马上就能说出梗概,让梗概专用的反射神经反应起来。这就是梗概讲解员的工作。和在音乐的短暂间隙翻乐谱是一样的,我想。”

J子女士眼睛的焦点终于对准了我,眨了两三下眼。去除一切杂物可以说变得十分清爽的身体一动不动,笔直地躺着。

“夜与……”

夹杂着含混不清的喘息,J子女士微弱的声音传到我的耳朵里。

“雾……”

说出这简短的题目后,J子女士仿佛胸中大石落了地一般闭上了眼睛。嘴唇和眼珠都已不再颤动,身体里充满了恬静。

“是弗兰克的《夜与雾》(7)吧。”

我说。

“好的,我知道了。您选的非常好,最适合在今晚这种冰冷的夜晚阅读。”

窗户外面蔓延的黑夜,浅浅映照在隔帘上。老妇微弱而有规则的喘息声让我的心平静了下来。我开始讲述起来,将一个个词语沉入J子女士营造的寂静氛围中。

讲到从浓雾笼罩的强制收容所回来时,J子女士轻轻地睁开眼,宛如旅行者一般的神情和那些听讲者如出一辙。就像整理通过长长隧道时弄乱的发型似的,我再次摸了摸她的头发。在讲述梗概的这段时间里,我的手已经变得足够温暖了。

“好了,您休息吧。”

J子女士从毛毯下伸出右手,想要说什么。

“没关系的,不用强迫自己说话。”

五根手指上有许多紫色的暗沉色素,非常干燥,每根都已经弯曲变形了。

“我随时会再来的。”

我用双手包裹住她的手指说道。

“我随时都可以给你讲梗概。”

有人小跑着经过走廊,旁边床上的老妇仍然睡着,映照在窗帘上的夜色更加浓重了。吸收了《夜与雾》梗概的J子女士的恬静变得愈加深沉而透明。我把握在自己手中的J子女士的手拉到胸前。

这时,我发现她的枕边放着一个装有橄榄油的小瓶。这是她为了随时随地保持指尖湿润而随身携带的小瓶,指尖湿润才能快速准确地翻乐谱。

我打开瓶盖,用手沾上油,将J子女士的手指一根根都涂满了。只有在我碰触她的手指时,漂亮的肤色才从那暗沉的色素里浮现出来。从指尖到指根,我更加仔细地涂抹直接接触乐谱的拇指和食指。不管手指多么弯曲,她的指腹仍然非常柔软,圆鼓鼓的很可爱。无论面对多少观众都不曾被注意过,躲在聚光灯照不到的乐器阴影里,柔弱的指尖默默地不断翻动乐谱,我一边想象着这个场景一边握紧J子女士的手。

“那么,晚安。”

突然,J子女士抽出手,伸出食指,抚摸着我别在衣领上的鼬鼠徽章。刚刚涂抹过橄榄油的食指被牢牢吸在了徽章上。

“是的,梗概讲解员就在这里,就在你身边。”

我感受着J子女士触摸锁骨上方的食指,这样说道。

从J子女士的病房出来后,我顺便来到西栋看望母亲。看她已经睡下,就没有叫她。

我发现床下的一只鞋歪倒了,便把它摆正。鞋子是冰凉的,母亲已经很久没有穿过了。我无意识地把鞋子的魔术贴粘上又撕开,粘上又撕开。虽然刺啦声很刺耳,但母亲却没有被吵醒。

提着装满要洗的睡衣、内衣和毛巾等衣物的纸袋,我离开了医院。在回家路上,我把大衣扣子全都系上,并不是因为入夜变得更加寒冷彻骨,只是不想让留在徽章上的J子女士的温暖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