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峰担当寒色

担当,云南人(到底是不是云南人我也记不清楚),少年时期陪伴父亲到过南京,一代名妓马湘兰见他伶俐,往他头上簪花,一时引得天下读书人眼红。那年,他十三岁,姓唐名泰。躬逢乱世,遁入空门,法名普荷。担当是号。

当时社交圈中,不外这么些人:名妓、名医、名人。名人最空泛。名妓没有才艺姿色,名医没有回天之术,想必很难滥竽充数。而名人却常常是能蒙混过关的,不用举例,试看当下就会知晓。

担当与清初“四僧”(八大山人、石涛、石溪、弘仁)基本同时,名气没有他们大。有人说他地处偏僻缘故,我看未必这么简单。

担当有一诗:

太史堂高不可升,哪知万里有传灯。后来多少江南秀,指点滇南说老僧。

“太史”指董其昌,“老僧”是担当自己,作为董其昌传人,口气自负。担当的确跟随董其昌学习书画,“担当”两字落款,虽有变化,一生却不脱董其昌笔意。也就是说担当艺术面目不像“四僧”那样一下来得“维新”(“四僧”之中八大山人私淑董其昌,尽管八大山人书法五十岁左右还在董其昌窠臼里徘徊,但他的绘画青年时期就已另立山头),又不像“四王”(王时敏——他也是董其昌弟子,王鉴,王翚,王原祁)那样端着“复古”架式。担当有些前村后村,让人一时不知如何押庄,影响名声传播,却并不影响他的艺术道路——担当既不“维新”,又不“复古”,这条道路虽说艰难,但能不急不慢,又是长寿,倒往往渐入佳境。如果艺术家和其艺术关系是赌博,那么,担当大赢。担当直到晚年方才挥洒出他的艺术个性,大器晚成,属于另一种得天独厚。

担当册页画得真是好,而山水写生稿尤其好。他的山水写生稿有未完成之美,似乎要倒影波德莱尔一句话:

在创造一件东西与完成一件东西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一般说来——被创造的并不就是完成的,而完成的不一定是被创造的。

拿担当条幅与册页结合这段话做个比较,就能知道担当册页好在哪里。好在哪里呢,不说才好。“天也破,地也破,认作担当便错过,舌头已断谁敢坐”。担当世寿八十一岁,据说圆寂前作有此偈。“认作担当便错过”,不认作担当错过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