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螺春片段(第3/4页)

阿五说:“是的,是的,墨分五色。”

我一个人喝着酒,一心滴酒不沾(倒不是因为开车),阿五也滴酒不沾。边吃边聊,阿五拿出他妻子的伯伯所临《唐拓十七帖》,装订成一个小本子,笔墨俱佳,尤其让我感兴趣是老先生的附言——可以说是日记,用蝇头小楷写在纸边:

(一九九七年九月廿九日上午星期一天晴临《十七帖》P.17)上午上山采药,锄头柄断,即回家。只有采到桔梗二只。

引文标点是我所加。老先生名“罗达梁”,小本子封面上还写有“《唐拓十七帖》”“一九九七年九月至十月”“时年七十有八岁”等字样。

刚才阿五一边拿出他妻子的伯伯所临《唐拓十七帖》,一边说:

“我老伯伯写字,还懂中医,家里挂满他自己采来的药。有一次锄头柄断了,他就回家。他全会记下来的。”

我接过手一翻,就翻到了,也是缘分。在“P.17”前还有一页,也是“九月廿九日”这一天临的,我估计老先生一天会临上几页,结束之际就写点日记。

(一九九七年九月十九日星期五晴天下午临《十七帖》P.1)第一天早晨服用白果调鸡蛋冲服。卖鸡蛋10只,计4元。

吴方言里买卖不分,很容易引起笔误,不知道是卖给别人十只鸡蛋得四块钱,还是从别人那里买十只鸡蛋付了四块钱,根据上文,似乎应该是从别人那里买十只鸡蛋付了四块钱。

(一九九七年九月廿日星期六下午临《十七帖》P.2)大栗子每四元至五元。

(一九九七年九月廿五日星期五上午临《十七帖》P.9)阴有小雨,23—24℃。穿棉毛裤、尼隆衫加绒线衫。秋分后第二天。

(一九九七年九月廿六日星期五上午临《十七帖》P.12)宇红的女儿满月,剃头。

标点真是困难,比如“宇红的女儿满月,剃头”这一句,苏州人有小孩满月剃头的习俗,况且还有讲究——女孩满一个月剃头,男孩要两个月(当然不到一点也行),俗称“双满月”才剃头,这句话指的就是这件事的话,标点个逗号没错。如果指的是两件事呢?宇红的女儿满月和老先生自己剃头,也不是不能这样想。我忽然觉得标点的重要。中国文化是讲究细节的文化,标点在以前却不发达,这倒也很有意思。

(一九九七年九月廿八日下午临《十七帖》P.15星期日)上午上山采药,仅采到鸡矢藤三小株。上午勤超到外公家。

阿五见我兴致盎然,又拿出老先生的功课给我看,在老先生七十九岁时的《偷闲杂临自得其乐》(这是老先生的自署)中有一页,纸尾用蓝墨水钢笔写道:

98.10.26日农历9月初七割稻

割稻的“稻”字写成左边“禾”右边“又”,这是曾经颁布但随即废除的简体字。它颁布的时候我正读初中,与一心同桌。白驹过隙我如何流连光景?

一心说:“饭菜凉哉。”

饭后阿五带我们去野田看梅花。今年天气冷,梅花还没开足。或许还有另外的原因,因为青梅价钱从前几年的每斤三元直落到每斤三角,还没人要。市场决定一切,农民们就不去管理它们了。虽然还有清风明月管梅花,但风雅总是虚的。

碧螺春采摘期一般在每年三月中旬,“江国多寒农事晚”(范成大词句),今年可能要到三月下旬。采摘碧螺春,茶农们根据梅花决定——梅花落,枝头青梅小初结,青黑的一点,茶农们才开始采茶。

我写《碧螺春片段之三》,拉拉杂杂的,没写到多少碧螺春。这正是我的用心。我想(渐渐地)写出碧螺春的生存环境和生长碧螺春的这一块土地上的人间生活。茶是灵物,生存环境不用说了,就是它周围人群的生活和个性,茶也是会吸纳到它的滋味与气息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