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2/5页)

女人再次确认。

我回到熨台前,重新开始熨烫弘之那件正熨烫到一半的衬衫。

其实,我知道应该立刻出发,应该把钱包塞进口袋跳上出租车,不顾一切地赶往医院。

然而,我的手不受控制地继续摆弄着熨斗,仿佛这才是眼下的重中之重。我细心地熨平领口的皱纹,虽然这件衬衫的主人明明已经死了。

太平间位于地下室。我走在狭长的走廊上,听到树脂地板发出的吱吱声。早上送他出门上班时,应该并没有异样,我对自己说。当时,他拎起装着调香工具的包,在玄关的镜子前确认领带有没有歪掉,然后对我挥起一只手说了声“再见”,之后便出门了。

昨晚正好是同居一周年的纪念日,我们小小地庆祝了一下。我做了他喜欢的肉馅糕,甜点则是烤苹果派。我们还开了香槟,但只有我喝了。劝了很多次,他就是不喝,这也是惯有的事。弘之说酒精对嗅觉不好,所以绝不肯沾上一滴。不过,他多吃了一个苹果派。

他第一次为我调制了香水,作为礼物送给我。这是很久以前就约定好的。之前我每次催他,他总会为难地垂下眼帘说:“没那么容易的,我必须对你有更深的了解。”

香水的名字是“记忆之泉”。细长的半透明玻璃瓶上没有任何装饰,瓶肩是不对称的曲线,瓶身玻璃上嵌着几个气泡。迎着光线看,气泡恍如在香水中畅游一般。相较于朴素的瓶身,瓶盖上刻着的图案却非常精巧,微微凸起,是一根孔雀的羽毛。

“孔雀是记忆之神的使者。”

他取下瓶盖,手指滑入我的发间,在我的耳后抹上一滴香水。

在度过如此重要的一晚后自杀,这怎么可能呢?从刚才开始,我一直在思考着同样的问题。假设他早就决定要自杀,只是在等着香水完成,那就说明他对我没有任何留恋。但如果真是这样,他完全可以不做完这个香水。

太平间狭窄且寒冷。弘之躺着的床的周围,勉强可以站人。香水工坊的玲子老师和一个不认识的年轻男子站在那里。玲子老师看见我,欲言又止,发出了无声的叹息。

我把手掌贴在弘之的脸颊上。他的表情很温柔,让我不由自主地这么做。无法相信这是一张死去的人的脸,一张如果置之不理就会渐渐腐烂的人的脸。

“对不起。”玲子老师说,“如果早点注意到,事情就不会这样了……一早我拜托弘之看门后就出门了,回来时发现他倒在地上。真是无法相信,他怎么会服药自杀呢?我不应该绕道,应该再早些回来的。一开始还以为他在开玩笑,以为他在捉弄我。但是,我怎么喊他怎么摇他,都没有反应。他的脚边滚落着无水酒精的空瓶子。当看见那个的时候,我全身震颤,无法自已,痛苦得就好像是自己喝了一样……但是,弘之一点也不痛苦。真的,闭着嘴,闭着眼,他就像在专心闻香一样。是的,就和平时一样。看上去,就像是抽丝剥茧地追寻着发生在很久以前关于香气的回忆时,心脏在不知不觉间停止了跳动一样……”

一旦开口,玲子老师就停不下来了。她的话语接连不断,如泪水流淌一般扑簌而下。只有她的声音,在太平间里回荡。

弘之的脸颊很温暖,就和我无数次触摸过的一样。但立刻,我就知道这是错觉。其实他的脸冰冷得令人心痛。只不过是熨烫白衬衫时留下的余温,遗留在了我的手心。

“为什么要喝下那么难喝的东西……”

我没有流泪,没有喊叫,只是淡淡地呢喃了这句话——这是玲子老师事后告诉我的,而我自己什么也不记得。

“但是,他的弟弟能来真是帮了大忙。如果只有我和凉子两个人,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哎,是吧?哪怕只是多一个亲近的人能来也好,不然也太孤单了。弘之自己,只身在安静的调香室一角。陪着他的,只有昨天调制好的香水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