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4/5页)

青年含糊地点了点头,扣上皮夹克的纽扣,用眼神示意我先出去再说。他有着波浪般的栗色头发,以及相同颜色的眼睛。

“哎,你是切得克旅行社派来的导游吗?”

这一次,我试探着用英语询问。但他的反应照旧,只是冒出两三个像是捷克语的单词。听着既像是在道歉,又像是在宽慰。

“我明明再三强调要一个懂日语的导游啊,这是怎么回事?英语也不行吗?一句也不会?”

他没有回答,用一只手握住了行李箱把手,然后有些踌躇地向我提着的旅行袋伸出另一只手,像是在说“可以的话,这个也让我来”。我摇了摇头,他立刻把手收回去了。

“语言不通的话,我会很头疼的。我有很多东西要调查,还得找人问话,不是单纯来观光的。今天原本约好要讨论并制定逗留期间的行程的。当然,我没有想到飞机会晚点那么久。明天,明天能好好地派一个符合我要求的人来吗?”

虽然我知道和他说什么都没用,但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心中的担心。我一直没睡,精神有些异常的亢奋。

青年热情地倾听着,仿佛他能理解我说的一切,对着半空望了一会后,默默地露出微笑。然后,他把行李箱放上了小货车的后车厢里。无奈之下,我也只好对他客气地笑笑。确实,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布拉格也下了骤雨吗?街上湿漉漉的,林荫树、柏油路以及有轨电车的轨道都因水滴而泛着光。带点乳黄色的街灯照亮了黑夜,可以看见快到市中心了,也几乎没有人影。这个城市里既有被高高的绿树与红瓦围绕、风格沉稳的医院,也有行将废弃的穷酸的加油站。幽暗的森林、公交车总站、公园里的喷泉、食品店以及邮局,它们似乎都在沉睡。小货车拐过几个十字路口,开始加速。放在后面的行李箱与大概是他自己的黑色箱子互相撞击,发出嘎嗒嘎嗒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

我在他身后用英语慢慢地问了两次。他转过头,扑闪着惹人怜爱的眼睛,又重新握紧方向盘。

“我是凉子,我的名字叫凉子,凉——子。明白吗?”

这次我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背,他怕痒似的扭着身体点了点头。

“凉、子。”

虽然是结结巴巴的发音,但看来我的意图传达到了。

“那么,你呢?”

“捷涅克。”

他亮起方向灯,逆时针转动方向盘。因为引擎的声音,我听不太清楚。

“捷、涅、克。”

他慎重而小声地回答。

这名字真难念啊,感觉我疲劳不堪的大脑完全记不住。

突然,他指了指外面。我吃惊地把脸凑近窗玻璃。不知不觉间,沃尔塔瓦河展现出她的身姿,宽阔而静谧的河流融入黑夜,前方横跨着查理大桥,布拉格城屹立在山顶上,仿佛在俯瞰这一切。

照在大桥与城上的灯光很特别,不炫目,却能让人清楚地看到塔上精致的装饰以及排列在栏杆上的圣像的轮廓。看上去,似乎唯有那里的风景掬取自宇宙的深处,连黑暗都到达不了的宇宙的深处。

青年放慢速度,让我可以尽可能地观赏这片风景。

“捷涅克。”

他又说了一次。

“嗯,我知道了,很好听的名字哦。”

我回答。

从面向旧城广场的泰恩教堂旁拐入错综复杂的小巷,然后朝北走两三分钟就到了旅馆。旅馆是一栋四层楼高的古老建筑,除了大堂,所有的灯火都已熄灭。楼梯很陡,每踩一步都会发出不知从哪儿冒出的咯吱声。上面铺的深红色地毯早已磨损,满是污渍。

我在床的一角坐下,从包里取出“记忆之泉”,迎着光检查玻璃瓶有没有在长途旅行中碰伤。

只是晃了晃瓶子,就有香味溢出。这是凝结在幽深森林里凤尾草叶上的露珠的味道,是吹拂在雨后黄昏的微风的气息,是茉莉花蕾从沉睡中醒来的瞬间的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