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维也纳国际机场转乘前往布拉格的航班已经晚点了五个小时。不论去问谁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都没有人告知真相。他们不是一脸不耐烦地缩缩脖子,就是快速地溜出一串我听不懂的语言而已。

CG37号登机口位于建筑的一端,人影稀疏,十分安静。这里既没有流淌的音乐,也不闻旅行者们满心雀跃的叽叽喳喳。不知是否喇叭坏了,偶尔响起的机场广播断断续续的,几乎听不清。

咖啡站正准备打烊:刚才给我做三明治的小哥正用拖把拖着地板,柜台的灯光已经熄灭,咖啡杯被擦拭得干干净净,倒扣着排列在擦碗布上。

外面一片漆黑,隐隐地可以看到橙色的导航灯。这时,正好有一架飞机起飞,我看到它就像被吸入了遥远的黑暗中,变成一个点,越变越小。

一个白人老妇蜷着身子,以包为枕,横躺在长椅上;有一家子正在吃月饼,看着像是中国人,月饼的碎屑窸窸窣窣地落在地上;一个婴儿在母亲的怀里撒着小娇。大家都在等候飞机起飞。

我想算一算自己已经从日本出发多久了,想算一算自己到底多久没睡了,但几次尝试都没弄明白。七小时的时差,又是加又是减,闹得人不明白。因为过于疲劳,我的大脑中枢已然麻痹。

不管什么事,负责计算的都是他:把一个人的生日换算成公历、统计出差的差旅费、记下保龄球的得分、指出出租车找零有误……

不论什么时候,他都能得出正确的答案。只要我嗫嚅一下“唔……”,他就会立刻在一旁为我提示正确的数字。绝不颐指气使,也不扬扬得意,反倒显得有点抱歉。因为你看起来有点为难,忍不住就说出口了,如果是我多管闲事,还请多多包涵。他仿佛就是这么说的。58、37400、1692、903……他的答案只关乎数字本身,没有别的实际意义。但是,他低声说出那些数字的瞬间却是我的至爱。

坚定不移的数字的余韵令我安心,我可以确实地感觉到,他真真切切地就在身边。

忽然一阵雷鸣,适才飞机消失的方向划过一道闪电,随后落起了冰雹。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候机厅的玻璃碎了。骇人的声响笼罩在周遭,就像什么坚硬物体崩塌了一般。老妇站起了身,婴儿愣得掉了口中的安抚奶嘴。每一个人都在看外面。

冰雹就像是真的玻璃一般,闪闪发光。定睛望去,可以看到每一颗映射在黑暗中的形状。有好几颗撞到了窗上,然后碎裂、散开。

忽地回过神,却见我们要搭乘的飞机已经停靠在旁,可以看到机身上“CESKY”几个字母。它是何时又从何处来的?我站起身靠近窗户,只见堆放着行李的货车排成长队,从四处蜿蜒着朝这边驶来。

冰雹打在螺旋桨、机轮、机翼上,机门打开,舷梯斜靠过去。雷声愈加隆隆,婴儿又放声大哭了。

被冰雹击打的飞机看起来格外渺小,宛如受了伤孱弱的小鸟。

通知登机的灯,终于开始闪烁。

当医院的护士打电话通知我弘之的死讯时,我正在起居室熨衣服。

“啊?你说什么?”

听筒那一头的声音很陌生,我又问了一遍。

“他在工作的地方试图自杀,服下了无水酒精。”

为什么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可以对弘之这么了解?我感到不可思议,这真是莫名其妙。

“请立刻赶过来,从一楼西门进来就是抢救中心。”

无水酒精,这个我很清楚,就放在调香室柜子的最下层——我经常注视着弘之在调香室里工作的身影,所以那里面的东西不论多么微小都记得——就在那个有着红色盖子的褐色玻璃容器里。瓶子圆圆的,看着有些笨重,上面贴着白色的标签。我记得只用掉了一厘米的量。

“明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