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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恩不曾对他说过,他喜爱他。无论是作为父辈般的榜样,还是作为亲生父亲,这都是难以启齿的话。但他很清楚,彼得很怕让所有人失望。所有男人都受到恐惧感的驱使,而彼得最大的恐惧感就在于怕自己不够好,怕自己不是个好爸爸,不是个好丈夫,不是个好的体育总监。他失去了自己的双亲和大儿子,每天早上他都极度害怕自己会失去蜜拉、玛雅和里欧。对于失去自己球会的恐惧感,他也将无法承受。

最后,苏恩看见他抬起头来,看着在冰球场上练习的青少年代表队球员。起先他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毕竟他已经如此习惯追踪这支球队,他只管数着,而没有多想。苏恩仍站在阴影之中,只为了在队徽的光束照下时捕捉到他的面部表情。

十年来,彼得亲自参与并培训了这群男孩,他记得所有人的名字,更记得所有人父母的名字。他逐一在脑海中点阅每个人,确认是否有人缺席,是否有人受伤。不过,大家似乎都到齐了。其实,还多了一个人。他再数一次。数字对不起来。直到他看见亚马。他是所有人当中个头最小、体重最轻的,穿戴在他身上的装备仍显得有点过大,就像在溜冰学校时一样。彼得只是凝望着。然后,他笑出声来。

他已经无数次听别人提过:这个小男孩早该停止竞技,他不会有任何机会的。而现在,他就站在冰上。没有人为了争取这个机会比他更拼命,而在这所有日子里,戴维选在今天给了他机会。最简单地说,这是个小小的梦想;今天,彼得也需要一个梦想。

苏恩看见这一幕,既满意又哀伤地点了点头。他走回办公室,关上门。今晚,他将最后一次带领甲级联赛代表队练球。赛季结束后,他就会告老还乡。他内心最深处所希望的,正是所有离开某个事物的人心里所希望的:希望一切土崩瓦解。希望一旦没有了我们,事情就运转不下去。我们是不可或缺的。但是,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冰球馆依然会存在,球会也会继续生存下去。

亚马扶正头盔,直直冲进一场近身肉搏战。他被狠狠地铲倒在冰上,却又弹跳起来。再度被铲倒在冰上,却又弹跳起来。彼得靠回椅背,露出大大的笑容。就像蜜拉说的,只有在半杯红酒和两片温热的乳酪三明治下肚以后的昏昏欲睡之际,他才会露出这种笑容。他在看台上又沉迷地待了一刻钟,而后才走回办公室。他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些。

法提玛站在厕所里,缓慢而谨慎地伸展背部,这样才不会有人听见她痛苦的呻吟声。有时,她早上还真的就从沙发床上滚落下来,因为她的身体难以立起来。她尽可能地掩饰这一点,总是让儿子亚马坐在巴士靠走道的座位,这样当他们起身下车时,他就会面向另外一侧,而不会看见她的面部表情。她在上班时,谨慎地让废纸篓里的塑料垃圾袋垂挂着,这样她在清空废纸篓时,就不用费力地弯下腰拾起垃圾袋。每天,她都能找到弥补的新方法。

她在溜进彼得的办公室时道了歉。如果她没道歉,他还真没听见她进来了。彼得从文件中抬起头来,看看时间,面露惊讶之色:“法提玛,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惊骇不已,退后两步,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打扰你,我只是要把垃圾桶清干净,顺便给植物浇水。我可以在你回家以后再来!”

彼得抚摸了一下额头,笑着说:“没人跟你说过吗?”

“说什么?”

“关于亚马的事。”

彼得意识到不能对一个母亲说这种话,但是已经太迟了。她马上就认定自己的儿子遭到了恐怖的意外,或是被警察逮捕了。当你对一个父亲或母亲说“你都没听说关于你家小孩的事吗”时,是没有模糊地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