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3/4页)

那年圣诞节相当悲惨,不过过节不在家本来就是很凄凉的事,这也不是我从军以来第一个没回家的圣诞节。我的每个假期都在德国度过,营房里的几个弟兄凑合着做了一棵应景圣诞树:将绿色防水油布缠在一根棍子上,再挂上灯泡装饰。大部分的弟兄都回家了,我就是少数几个不够幸运的家伙,得留在基地,以免我们的俄国老朋友突然惦记起我们来。留在基地的人多半成群结队进城,痛饮上好的德国啤酒庆祝圣诞夜。我面前放着莎文娜寄来的包裹,里面有一件看起来提姆会穿的毛衣,还有一包手工饼干。我知道,莎文娜已经收到了我寄给她的香水。不过我还是一个人在这里,我给自己的礼物,是花大钱给莎文娜打电话,她没料到我会打去,几个星期后,我仍在回味莎文娜电话里那兴奋的声音。那次,我们讲了一个多小时,我很想念她的声音,几乎忘了她讲话时轻快的语调,还有越讲越快时不自觉发出的鼻音。我向后靠着椅背,想象我们俩在一起,听莎文娜描述外面下的雪。就在这时,我发现窗外正在下雪,我顿时觉得,那一刻我们两个似乎真的在一起。

2001年1月,我已经开始倒数计时,期待着休假回家跟莎文娜见面的日子。暑假排在六月,离上次休假还不满一年。早上起床时我会告诉自己,还有三百六十天……三百五十九天……三百五十八天就可以退伍;还有一百七十八……一百七十七……一百七十六天就可以见到莎文娜……这感觉非常真实,让我梦想着回到北卡后的未来。不过反过来说,时间似乎在掰着指头倒数的过程中变得更慢了。这不就是渴求某样东西时的心情吗?让我想到小时候,等待暑假到来时总觉得日子变得漫长。如果没有莎文娜的信,我想只会更难熬。

爸也写信给我,不过不像莎文娜那么频繁,爸有自己一月一封的频率。不过让我意外的是信的长度,现在的信比以前多了两三倍,多出来的页数都是在讲钱币的事。有空的时候,我会去计算机中心上网搜寻特定钱币的信息,了解历史背景,然后在信里一五一十记录下来。我发誓,头一次这样做的时候,我在爸的回信上看到了眼泪的痕迹。呃,这么说吧,我知道那应该只是我的想象,因为爸从没提过我做的事,不过我宁可相信他读这些信息的时候,就像读《灰页》一样认真。

到了二月,我加入北约组织的其他军队进行军事演习,就是那种“假装身在1944年战场”的演习,会在德国乡间遇上大举进攻的坦克车队。要我说的话,我觉得这没什么意义。那种战争早就过时了,就像西班牙船队发射短程加农炮,或是美国骑兵队骑着马驰骋,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上级完全不提谁应该是假想敌,不过我们都知道是俄国人,这就更荒谬,毕竟俄国现在应该是盟友,而不是敌人。即使不是这样,现在俄国的坦克数量也没以前多,就算他们真的在西伯利亚某处的兵工厂制造了坦克车,现在对付坦克车的战术也应该是空袭,或是步兵团的装甲机械师,而不是步兵。不过我懂什么?对吧?而且这次演习的天气烂透了,演习刚开始,就有强冷空气从极圈南下,真是冷到破纪录,又是雪又是冻雨,还有冰雹,加上接近九十公里的风速,让我想到拿破仑的军队从莫斯科战败撤军的惨况。天气冷到我眉毛结霜,呼吸疼痛,一不小心,手指还会黏在枪管上。一旦手指冻在枪管上,要拨开真是痛不欲生,我的指尖就这样损失了好几块皮。不过后来学乖了,在结冻泥地上行军的时候,我总是包住脸,尽量把手放在枪托上,试着在对抗假想的敌军时,不要冻成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