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车轶事

去冬今春,曾受训于汽车驾驶学校,甘苦相杂,喜忧参半。今特描叙所遇,聊备一格。

睡梦中被电话惊醒,看表巳是两点三十五分,半夜被扰,料定对方有紧急之事。果然,电话里的声音有些急切,说:叶广芩你赶快到唐都饭店来,务必带着你的记者证。我说老差你半夜三更不睡觉捣的什么鬼?老差说他没捣鬼,是遇上麻烦了。又说我是他的班长,在这危难时刻除了找班长他没别的办法。我说现在你想到我是班长了,洗车摇车的时候你怎就记不起这个问題呢?老差说不管怎么着我现在得去一趟唐都,否则他就活不过今天晚上。我问他是不是让黑社会绑了票,要是那样我没钱赎他,更何况我跟黑道的人也没交情。老差急了,在电话里大声喊:你他妈到底来不来?我说不一来一一,就“啪”地挂了电话。

说不来还是来了,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老差在唐都饭店的保卫室里坐着,隔壁房间里关了个俏丽的小妞儿,此情此景用不着解释,谁都明白是怎么回事。老差见了我长出了一口气,脸上的肉一下子松弛了,他对坐在桌子后面修指甲的保安小伙说,我们单位领导来啦,是主编级呢。又对我说,快把记者证给他看看,看我骗他了没有。我瞪了老差一眼,他这张嘴连同他这个人,上头与下头同样管不住,我没来之前他不定跟人家胡诌了些什么。小伙子问我跟老差是不是一个单位的,我说不,又立即改口说是。对方疑惑地看着我,我赶快肯定地说是。因为从目前情况推理,这个回答没有错,我与老差同时进入汽车驾校168期受训,同在1025号北京吉普车上操练,在一起厮混半年之久,我又是他们的班长,能说不是在一块儿的吗?保安小伙让我签字,说签了字把老差领回单位好好进行批评教育,我说那是一定,那是一定。跟老差往外走时我说老差你一定得罪了谁,让人抓了这一头。老差说那女的不是野鸡,是他的小秘。老板睡小秘,天经地义,这个饭店的人少见多怪罢了。我埋怨他此事做得太过,还抬出报卜土来给我找事。老差说任谁都怵记者,连在波黑用各式新武器打得难解难分的穆塞两派,见了记者都得把枪往天上放,更何兄唐都饭店这乳臭未干的小保安。他不提报社,不叫我出面,事情闹到天亮也完不了,他这样做是跟宋江学的,“借得山东明水寨,来买凤城春色”。我说把报社比作烟水寨,你还有点儿学问。老差说批宋江那会儿他是工人宣讲团的,常到大学去合人家骂宋江,现在别的词都忘了,只记得这两句。他问我是6是很在乎他搞小秘这件事。我说不,他爱搞谁搞谁,别搞到性病研究所那儿就成3老差说我的态度很科学,跟得上时代潮流的发展,人生在世,就得想得开,男人么,就得有男气,他舅舅说了,与其形而上七窍流血而死,不如形而下一窍流精而亡。我说这话好像不是你舅舅说的,老差说就是他舅舅说的,而且是亲舅舅。我说老差你以后遇上这样的事再不要牵扯我,我们是两个圈子里的人,差得码子大呢。老差就让我不要摆记者的谱,也不要端作家的架子,他说他没少跟作家打交道,给他两条烟就能给你写篇文章,而且是你让他怎么写他就怎么写,吹得比你还美还圆。我说他给我一百条烟我也不会给他写,写他这样的人我觉着掉价。他说他也不会让我这不入流的狗屁作家写,说我这个作家是带引号的,直到今天他在书摊上也没见’过一本我写的书。瞧瞧人家贾平凹,那才叫作家,写一本轰动一本,他写人,人写他,连他上厕所撒尿都有人当轶事写出来。当作家就当那样的,要不就别当,就老老实实地去当司机,去学开车。

我跟老差一边拌着嘴一边来到外头,老差搂着他的小秘钻^进车里,扔出一句“待会儿见”,一溜烟儿地走了,将我丢在清冷的大街上。望着远去的汽车尾灯,我想老差真是个翻脸不认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