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车轶事(第4/8页)

只剩下了我和老差两个,天又下起了小雨,气温也降得厉害。侯练虽然比我俩年龄都小,但人家是教练,自然不能干这种擦擦抹抹的学徒工活儿。老差是当惯了大爷的主儿,老李刚说完打扫卫生,他就寻了个避雨的房檐抽烟去了,眼见着革命的重担就落在了我的肩上。我跑到小卖部,买了两盒红塔山,塞给侯练,对他说,目前1025就剩下妇女啦,看来本大龄妇女只好冒雨提水洗车啦。侯练说还不是你自己给自己找的事,练了一个月倒库还倒不进,我教了几批学员,还没一个你这样^398^儿的呢。我说我主要是找不着感觉,几个竿子往那儿一戳,成了一片竹林,我真看不清该钻哪个,赶看准窟窿了,车早开过了。侯练说,明儿我把我老婆的红裤带拿来,拴在中竿上,作个标记,或许能成。我说那样就太让教练费心了。侯练将烟揣进风衣口袋,对蹲在檐下的老差说,过来,洗车!老差说爷们儿没伺候过这差事,不会!又说他什么都看见了,中国最坏的就是他妈记者。侯练说不管怎么着现在也得洗车,这是李校长刚下过的命令。老差从怀里掏出大哥大来,点了几个数字,没五分钟,“奔驰560”开进驾校,小司机跳下汽车,二话没说,掂起水桶打水洗车,当然是洗1025。场地上其他车的学员都朝我们这边看,还指手画脚地说。我跟侯练、老差站在屋檐下显得很不自在。老差没话找话地对侯练说,侯练,您得把这件破风衣换换,太掉价,连老李都看不上它,人家还是延安八路革命土出身呢,不比你有传统。侯练说,操,我要有李头那身大校警服我他妈也老穿着,连睡觉都不脱。老差说,人靠衣裳马靠鞍,艰苦朴素只能作为传家宝存着,并不能用,全国人都朴素了纺织厂得关门。侯练看看老差身上闪亮的皮夹克没说什么。

场地训练终于宣告结束,这天出车的时候侯练从1028号车上领过来一个瘦小枯干的男学员,说是调到我们车上的,从今往后跟大家一起训练。这学员细胳膀细腿,说话哑哑嗓,还爱伸脖子。用绿豆儿的话说那不是人,是一只换毛时期的小鸡子。大家都觉着这个比喻太恰当了,就夸绿豆儿有艺术细胞。程芬从包里拿出酱牛肉,说是牛街老马家正宗,让大家品尝,侯练说别吃光了,留点儿到翠云那儿就面吃。大伙心里就都明白,今日跑的路线是西山的汤峪镇,那里山清水秀还有温泉可洗,是谁都爱去的地方。汤峪古色古香的小街上有个小饭铺,每逢1025车一到,白净的老板娘就会站在门口,将一行人让进她的卧室,然后自己亲下灶间,一通整治,很快将饭菜齐齐整整地端出来。1025车的人从来都是在老板娘的卧室里吃饭,这也成了惯例。老板娘的卧室里满是香粉气,床头柜上插了塑料花,梳妆台雕着龙凤,绿床罩挂着绯边,转角沙发上蒙了线毯,完全是一派新房气氛。众爷们儿上得楼来,立即东倒西歪,纷纷抢占床和沙发,抽了筋般再不动弹。有一天我们去吃饭时老板娘的小子正在屋里写大字,老差兴致忽来,用小子的毛笔在旧报纸上写了“宾至如归”几个字。我说老差你写得太臭,这活儿非我莫属,老差说让我写几个让大家见识见识。那几天我在家正临黄庭坚的帖,正专攻“云中帝座飞华盖,城上钩陈绕翠旗”一句,所以写出来的字就颇具黄庭坚味儿。侯练们虽然不知黄庭坚为何许人,但看我那字确是比老差强了千百万倍,就对我很敬佩,使我多少也找回了一点被人呼为“笨蛋”的面子。老板娘也喜欢我的字,让我给她写个“翠云小吃店”的牌子,巧在我练的两句诗中有“翠”又有“云”,就将牌子写得很有水平,还学着城里书法家们的模样,落上“叶广芩题”几个字。老板娘对我的署名很有些不解,说周围的“汉中凉皮”“荞麦烚铬”“刘家拉面”“陈家饺子”都没写落款。老差就说她外行,说那些无名小卒们写的牌自然不敢落款,咱这写家是谁,大名鼎鼎叶广芩,叶广萃是谁你知道吗?老板娘说是侯师的徒弟,开车的大姐嘛。老差说露怯了不是,人家是位大作家,大作家给你写牌子落款是替你扬名,在城里人家让她写匾是这个数。老板娘说五十?老差说五百,一个字。大家都听着老差胡侃,反正歇着也是歇着。侯练早在那张软床上发出蔚声,真正“宾至如归”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