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也萧萧(第3/16页)

我以后稍稍长大了些,脑子里也装了些男女的事情,才知道与俞菊笙演的《金钱豹》不同的是我们家有三只金钱豹,老二老三老四,舜傅舜棋舜镗,这让一只黄鼠狼难以招架也是必然的了。只是让金钱豹们魂不守舍的美娇娘又是谁呢?

母亲说除了黄四咪还能有谁!

黄四咪,人我没见过,但她的照片我们家有不少,都是老二给照的。新派儿老二不但玩枪还玩照相机,也常照些莫名其妙的照片,让人难解其衷。在老二的镜头里,不惟有肥狗阿利巨大的臀,还有厨子老王脸上长着寸长黑毛的肉瘤,格调之低让人不敢恭维。于是在狗臀与肉瘤之中常有黄四咪的笑靥在闪亮。黄四咪是演文明戏的,从照片上看,弱眼黄波,风韵无限,是属于那种增之太长,减之太短的无可挑剔的美女,她与金家最初的相识当归结于警察顺福。当时顺福是个勤务兵顺带着包管东区九条胡同的治安,走街串巷跟谁都熟,那日鬼使神差地串到斜街黄四咪的住处,恰逢一帮戏子在排戏,便坐那儿看了半日,喝了四咪两碗花茶。四咪在那出戏里演的是韦皇后,举手投足便带了一股皇后气派,把个顺福看得目瞪口呆,简直不知今夕是何年了。自此顺福无事常去斜街看排戏,渐渐地谁该说什么词,怎样动作都已烂熟于心,大有检场的资格了。由警察变为话剧戏迷这也不能不说是个进步,渐渐地顺福说话也变得咬文嚼字儿起来,肚里也多了些韬略,长满疙瘩包的黑脸上也常抹些雪花膏之类,用母亲的话说是比初来时瞅着顺溜多了。顺福也窥出,那些演戏的红男绿女看似奇装异服实则都很穷。演太子那个小生,身上那套白布西装足足穿了半个月没见换样;女人的丝袜不少也跳了丝,悄悄用针缝了。这些人吃得也简单,俩大子儿买俩烧饼,熬一锅冬瓜汤,呼噜呼噜吃喝得也很香。久而久之,顺福对这些人竟同情热爱得不得了了,特别是那个常给他茶喝的黄四咪,排戏的时候只要朝他瞄一眼,他立即头脑发懵,腾云驾雾般地不知所措了。到金家来自然得将这感觉与跟他借枪的舜搏说,舜铸托顺福从中作伐结识黄四咪,那情景跟京戏里的金钱豹托黄鼠狼去作媒是一样的。戏里面金钱豹的四句定场诗非常有气势,“豹头环眼气轩昂,红梅山前自为王。洞中小妖千百对,轰轰烈烈镇山岗。”或许是受此影响,老二舜铸与黄四咪的相见也被安排得非常有气势,很有金钱豹带着千百对小妖下山岗的劲头。那天舜铸约了黄四咪去北海划船,身边特意带了老三老四和顺福当随从,以壮声势。老三扛着照相机,老巧背着暧水瓶,顺福则别着枪,一列人不伦不类地等在柳暗花明之中。一个小时以后,黄四咪才领着一位姓柳的女伴沿着绿荫款款走来。三位爷见了两个演文明戏的女明星,都如那“西朝王母驾回归,一见佳人魂魄飞”的金钱豹一样,笨拙得连话也说不利落了。反倒显得黄、柳二位女士很轻松自在,她们在小船上悠哉悠哉地品着老四背着的冰镇酸梅汤,摆姿势任着老二左一张右一张地拍摄,又将纤纤玉指伸入碧波分开水流,真如那梅兰芳的《洛神》一般。“今日里众姐妹同戏川滨,众姐妹动无常若危若稳”,众姐妹兴致很高,她们一会儿去琼岛,一会儿去五龙亭,只苦了几位爷,抡着胳膊猛划,除了挣一身臭汗别无其他。

老二将黄四咪和她的女伴柳四咪引进金家的时候,已是几个月后。那时黄四咪的名声巳在京师大噪,韦皇后妖冶轻盈奕奕逼人的形象已通过小报记者告知了万千读者,追星族无计其数,以致黄四咪平时说话也如演戏一般,常常是高八度,拿腔拿调地使人一望便知是演话剧的。四咪来的那天老三老四恰不在家,五百年前的黄鼠狼也正在局子里当值,金家当时只有老七舜铨在窗前作画,我的母亲在廊下缝制夹袄。舜馎将两颗星星引到我母亲跟前介绍说,这两位是朋友剧社的台柱子,社会上红得发紫的大明星,一位是密斯黄,一位是密斯柳。母亲听了说,敢情是咪家的姐儿俩,难得都出落得仙女似的,像从天上掉下来的。舜锝听了说密斯是英文称呼,人家外国人都把名字放前头,姓氏搁后头,中国现在的新派儿也是这样。母亲问说,倒过来念就是黄四咪和柳四咪了,这两个名字倒是新颖好听,比金家十几个“舜”好记。于是演文明戏的黄柳明星在金家便被永远地喊作了黄四咪、柳四咪,直至今日。柳四咪性格沉静,不好言语,来过几次就迷」:了老七舜铨的画。另外哥儿几个也嫌她太冷、待人不活络而把精力全集中在黄四咪身上,这倒成全了不善交际性甘淡泊的舜铨,成就一双郎才女貌的佳话。当然这是另外一篇文章的故事了,我现在要说的是老二老三老四围绕着黄四咪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