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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他笑了,“现在我可以叫你尼古拉斯了吗?”

“当然可以。没问题。”

他在我们的酒杯里倒了一点酒。我们举杯碰杯。

“为你的健康干杯,尼古拉斯。”

“干杯。”

但是即使在这个时候,我还是很怀疑他不是在为我的健康干杯,而是为别的什么。

阳台角落的饭桌光彩夺目,摆满了玻璃器皿和银餐具,在黑暗中呈现出一个意想不到的孤立礼仪区。桌子用一盏高高的灯照明,灯罩是黑的,灯光下泻,集中在白桌布上,然后反射上来,以卡拉瓦乔的绘画用光方式,奇异地照亮了我们的脸,而周围却是一片黑暗。

晚餐十分丰盛。有用酒烹制的小鱼、一只美味的鸡、芳草味奶酪和蜂蜜凝乳馅饼,这饼是按照康奇斯的意思用中世纪的土耳其配方做的。我们喝的酒有一点儿松香的味道,仿佛葡萄园就紧挨在松树林边上,和我有时候在村里喝的苦涩松脂味劣等酒完全不同。我们吃饭的时候基本上保持沉默。他显然喜欢这样。如果我们开口谈话,谈的也只是食物。他吃得很慢,吃得也很少,但我把东西吃得精光。

我们吃完饭后,玛丽亚送来了一铜壶土耳其咖啡,把灯取走了,灯已经引来太多的昆虫。她用一支蜡烛来代替那盏灯。空气纹丝不动,蜡烛的火焰一点也不颤抖。偶尔会有一只昆虫绕着烛光飞,甚至飞进火焰中,出来以后又绕着飞,最后才飞走。我点着一支香烟,像康奇斯那样坐着,半侧着身面对南面的大海。他不想谈话,我也乐得等。

突然,从下面的砾石地传来了脚步声。听脚步声是从这屋子朝海边走去的。起初我以为是玛丽亚的脚步声,尽管她在这个时候走向海滩似乎有点奇怪。但是我一下子就意识到不可能是她的脚步声,就像那手套不可能是她的一样。

脚步轻盈、快捷,声音很小,走路的人似乎想尽量不弄出声响来,甚至可能是小孩的脚步声。我坐的地方不靠近护墙,看不到下面。我瞥了康奇斯一眼,他仍双眼望着黑夜,似乎这时听到脚步声是完全正常的。我悄悄地挪动身子,想探身往护墙外观望,但脚步声已经走远,听不到了。一只飞蛾以惊人的速度向蜡烛疯狂地反复猛扑,好像被有弹性的绳子拴着一样。康奇斯向前探出身子,把烛焰掐灭了。

“你不在乎坐在黑暗中吧?”

“完全不在乎。”

我忽然想到,也可能真是个孩子,东边海湾的农家孩子,来帮助玛丽亚干活的。

“我应该告诉你我是怎样到这里来的。”

“可真是找到了个绝妙的地方。”

“当然。但我说的不是建筑。”他停住了,似乎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我到弗雷泽斯来,是想租房子消夏的。我不喜欢那村庄,也不喜欢朝北的海岸。最后一天,我叫一名船夫带我环岛游。只是玩玩而已。我想游泳,他把船停下来,刚好停在穆察,完全出于偶然。他说上面有一座破旧农舍也是出于偶然。我上去看还是出于偶然。那农舍只剩下坍塌的墙壁,遍地乱石,石头上爬满了带刺的常春藤。那天是一九二八年四月十八日,下午四时左右。天气很热。”

他又打住了,似乎当年的记忆使他停住了话头,同时也让我对他变换话题、讲述他自己的另一个方面有所准备。

“那时树木要多得多,这里根本看不到海。我站在残垣断壁旁边的小空地上,立即感觉到我应该到这个地方来,在我的一生中那里一直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我。我站在那里,我知道谁在等,谁在期待,那就是我自己。我在这里,房子在这里,你、我和今天晚上都在这里,他们一直都在这里,就像我自己要来这里的想法。简直像个梦。我朝着一扇关着的门走去,突然间像有什么魔法似的,完全不透光的木头变成了玻璃,透过玻璃我看见自己从相反方向走来,那就是未来。我用比喻的方式说话。你听得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