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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这已经很好了。谢谢。”
他走了。我再次仔细端详莫迪利亚尼的画,抚摸罗丹的作品,审视房间。我感到自己像是敲的农家的门,进去一看却是宫殿,真有点傻眼了。我从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取下一摞法国和美国杂志,拿到柱廊上去。过了一阵子,我做了一件已经罢手几个月的事:我开始草拟一首诗。
从这脑壳似的岩石里,奇异的金根喷射出 偶像和事件;戴假面具的人 在操纵。我是傻瓜,跌倒了, 也总学不会等待和观望, 是永远倒霉的伊卡洛斯[15],时间的受骗者……
他建议我们一起继续参观别墅的其他部分。
过了一道门,进入一个既无装饰又不好看的客厅,靠北面有一个餐室,他说从来没用过。还有另一个房间很像旧书店,到处乱糟糟的都是书——成架的书,成摞的书,成堆的杂志报纸,还有一个大包裹,显然是刚到的,放在窗户旁的书桌上,还没有打开。
他向我转过身来,手里拿着卡钳式的测径器。
“我对人类学有兴趣。可以量一量你的头颅吗?”他认为我理所当然应该答应。我低下头来。他捏了一下我的头说,“你喜欢书吗?”
他似乎忘了我在牛津学过英语,但也可能没忘。
“当然喜欢。”
“你都看什么书呢?”他把我的尺寸写在一个小笔记本里。
“噢……主要是看小说,还有诗歌,文艺评论。”
“我这里一本小说也没有。”
“没有?”
“小说已不再是一种艺术形式。”
我笑了。
“你为什么笑?”
“我在牛津的时候,这是一个笑话。如果你在一次聚会上不知说什么好,你可以问那样一个问题。”
“什么样的问题?”
“‘你认为小说作为一种艺术形式已经走上穷途末路了吗?’问是这么问,但并不期望别人认真回答。”
“我明白了,那不是认真的。”
“一点也不。”我看着他的笔记本,“我的尺寸很有趣吗?”
“不。”他不想谈这个话题,“但是我是认真的。小说已经死了,就像炼丹术一样。”他手里拿着测径器,做出一副斩钉截铁的样子。“战前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这一点。你知道我怎么着?我把自己拥有的所有小说全烧了。狄更斯、塞万提斯、陀思妥耶夫斯基、福楼拜,大作家的,小作家的,全部烧光。我甚至把自己少不更事时写的一些东西也烧了。就在那儿烧的,烧了一整天。火焰冲天,灰烬遍地,简直就是一次烟熏消毒行动。从那以后,我变得更快乐更健康了。”我想起自己也曾小规模地烧毁过一些东西,心想要是烧得起,来个大动作一定很壮观。他拿起一本书,掸掉灰尘。“我为什么要费那么大的劲,读好几百页杜撰出来的故事,才得到那么几条微不足道的道理呢?”
“不是可以读着玩吗?”
“玩!”他声色俱厉,“文字是用来记录真理,记载事实的,不该用于杜撰。”
“我明白了。”
“像这一本。”是一本富兰克林·罗斯福的传记。“这一本。”是一本法文的平装天体物理学。“这一本。你看看这一本。”是一本旧的小册子——《罪人的警钟,含凶手罗伯特·福克斯的遗言,1679年》。“拿去吧,周末好好看一看,看它的真实性是不是会比任何一本历史小说差。”
他的卧室和下面的音乐室一样大。卧室的一端有一张床——我注意到是一张双人床——和一个大衣柜。另一端有一扇门关着,应该是通向一个很小的房间的,也许是梳妆室。门边有一张怪模怪样的桌子。他把桌面掀开来,原来是一架击弦古钢琴(他是这样告诉我的)。房间中央的摆设像会客室兼书房。另有一个瓷砖火炉,书桌上纸张凌乱,应该是他正在写的东西。另有两张扶手椅,坐垫是淡棕色的,和一张睡椅相配很和谐。远处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三角形的陈列柜,摆满了淡蓝色和绿色的陶瓷器。卧室在夜晚柔和的灯光中显得比楼下的房间更温馨,相比之下,因为没有书,看起来比较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