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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点点头。“今天下午我也看见你。”

“但愿你没有因为我在那里而不便到自己的沙滩上去。”

“绝对没有。我的私人沙滩在那一边。”他往砾石地那个方向指,“但我总是喜欢海滩上只有我一个人。我想你也是这样。好吧,吃三明治。”

他为我添了茶,茶里有大片撕碎的茶叶,散发出浓郁的中国茶清香。另一个盘子里有圆锥形的酥皮黄油蛋糕。我早已忘了可口的茶点是什么滋味了。我坐在那里吃茶点,心里充满了羡慕。我生活在一个集体里,吃集体饭菜,还得忍受集体的一切,而我十分向往功成名就者过的富足生活。我还记得以前和我的一位导师吃茶点的情景,他是马格达伦学院一位单身的老学监。当时我很羡慕他的房间,他的书,他那平静、刻板的生活。

我咬了第一口蛋糕,赞许地点点头。

“夸玛丽亚烹调手艺好的英国人,你不是第一个。”

“难道是米特福德?”他的双眼死死盯着我。“我在伦敦和他见过面。”

他又斟茶。“你对米特福德上尉印象如何?”

“他不是我这种类型的人。”

“他谈起我了吗?”

“没有。那是……”他目不转睛地逼视着我。“他只是说你们……意见不合?”

“米特福德上尉的所作所为,令英国人汗颜。”

这时,我觉得开始对他有所了解了。首先,他的英语虽然讲得极好,但多少有点过时,像是离开英国多年的人说的英语;他的整个外貌也不像英国人。他的长相怪异,像出自毕加索家族,既像蜥蜴又像类人猿,在阳光下生活了几十年,已经成了标准的地中海人,除了关心自己的身体健康以外,其他一切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服用补药、蜂王浆;他不但生来如此,而且喜欢如此。他显然不很讲究穿着,但有其他一些自我陶醉的方式。

“我看不出你是英国人。”

“我这一生的头十九年是在英国度过的。现在我有希腊国籍,用我母亲的名字。我母亲是希腊人。”

“你回英国吗?”

“很少。”他迅速改变话题,“你喜欢我的别墅吗?是我自己设计自己建造的。”

我环视四周。“我羡慕你。”

“我也羡慕你。你拥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你发现了眼前的一切。”

老年人对年轻人说这一类敷衍的客套话,脸上往往露出令人讨厌的得意微笑,但从他脸上倒看不出。从他看我的眼神判断,也不像是有意敷衍。

“嗯,现在我得离开几分钟。待会儿我们可以到处看看。”我跟着他站起来,但他又做手势让我坐下。“把蛋糕吃完,玛丽亚会很高兴。请。”

他走进柱廊边缘的阳光里,伸展手臂和手指。他又做了个手势,要我自己回到房间里面去。从我坐的地方,我可以看到一张花布沙发的一端和一张桌子,桌上摆一盆乳白色的花。后面贴墙是一排顶天立地的书架。我又偷偷吃了一个蛋糕。太阳开始慢慢朝西边的群山跌落,大海在群山灰暗的阴影里懒洋洋地发着微光。冷不防突然传来一个快速琶音[6],那是一种古老的音乐,声音十分真切,不可能出自收音机或唱片。我停止吃东西,心里猜想着主人又要向我展示什么新奇玩意儿。

静寂了一小会儿,也许是要让我猜。接着传来了一阵非常荡气回肠的古钢琴声。我犹豫不决,后来决定各玩各的。他有时弹得很快,有时又很平缓,有一两次还停下来重弹其中的一个乐句。老太婆走过来,一声不吭地把桌子收拾干净,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指着剩下的几个蛋糕,用不自然的希腊语夸奖她,她也无动于衷。隐士主人显然喜欢不说话的用人。音乐清晰地从房间里飘出来,在我身边回旋,逸出柱廊,流淌到阳光里去。他停下来,重弹一个段落,接着便戛然而止,像开始时一样突然。门关上了,一片寂静。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斜阳从红瓦顶上向我照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