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4/7页)

在被摩亘逼进山中之前,御地者做了最后一次困兽犹斗的反击,但死者坚如磐石地矗立在摩亘四周,诸风猛烈地吹袭。摩亘原可以摧毁御地者,夺走他们的力量,就像他们先前想摧夺他的力量;但他们的美有一部分仍流连在瑞德丽身上,让摩亘知道他们曾经可能有多美,因此他下不了手。他甚至没动他们的力量,只把他们逼进俄伦星山,他们逃躲,逃进水和宝石的形体。摩亘以自己的名字封缄整座山,封缄所有坑道、暗泉、地表、岩石底层;又将死者重新束缚在树木与岩石间,束缚在阳光和风里,束缚在山周围,让他们守卫这座山。而后,他释放竖琴曲里的诸风,风将北地的冬天吹遍疆土。

受记忆的牵引,摩亘回到风之平原。雪落满平原,落满所有破裂堆叠的岩石。平原四周的林中冒出一缕缕烟,所有人都不曾离开,男人、女人、动物仍群集于此地等他回来。他们已埋葬了死者,派人送来补给品,准备在这里过冬,仿佛被束缚在这处平原上。

在倾圮的塔旁,摩亘从风中取回原形。他听见大君对蔻禾说话,看见亥尔正帮一头跛了腿的雪麟检查伤口,但不知埃里亚是否还活着。他抬头看着这堆庞然的碎石,迈步往前,走进自己的悲伤。他把脸靠在其中一块冰冷美丽的石头上,伸开双臂环抱,想把石堆整个抱进怀里,抱进心中。他突然感觉受到束缚,仿佛自己是幽灵,而他的过去全埋在这堆石块里。他在这里哀悼,其他人开始从平原的四面八方朝这里移动,摩亘不需去想,便能在心智之眼中看见他们:微小的人影受到牵引,走过遍地白雪茫茫的平原。等摩亘终于转过身,才发现他们沉默地围着他站成一圈。

摩亘感觉这些人受他牵引,就像他始终受岱思牵引一样,没有理由,没有疑问,只出于本能。疆土的诸位国土统治者,还有四名巫师,都跟他一起静静地站着;见摩亘站在这里,站在自己的力量和哀伤中,他们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响应着他内心的某种事物,那事物已让和平降临在这片古老的平原上。

摩亘看见这些如此熟悉的脸全刻画着悲伤,为至尊悲伤,为逝者悲伤。他发现埃里亚也站在这里,感觉心跳猛然疼痛地加速。埃里亚的脸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毫无血色又坚硬,一如冬季的地表。赫德农民有三分之一已被送回赫德,即将葬在冻结的地里。这个冬天对生者会很难熬,摩亘不知能怎么安慰他。但在埃里亚哑然注视摩亘的眼神中,也出现了一种新的东西,是历代赫德侯那永远不变、脚踏实地的传承中从不曾有过的:他被神秘触动了。

摩亘的眼神转向艾斯峻,荷鲁的死和突然传到身上的广大力量,似乎让他仍有些怔忡茫然。“对不起。”摩亘说。这三个字听来轻飘飘又无意义,像落在身后巨石堆上的片片雪花。“我感觉到他的死,但是没办法——没办法帮他。我感觉到好多死亡……”

白色的独眼似乎看进摩亘内心,看着“死亡”这个词。“你还活着,”他低声说,“至尊。你活了下来,终于为自己命名,并让和平降临在这个早晨。”

“和平。”摩亘感觉身后的石块冷如冰。

“摩亘,”达南轻声说,“我们看到那座塔倒塌时,没人想得到还能活着看见另一个黎明。”

“但也有很多人没活下来。你手下好多矿工都死了。”

“但也有很多人没死。我有一座长满树林的大山,是你把它还给我们,让我们有家可归。”

“我们活了下来,目睹至尊的力量传承。”亥尔说,“为见到这景象,我们也付出了代价,但是……我们活下来了。”在纯净而奇异的光线中,亥尔的眼神出奇地温和。他挪挪肩上的斗篷:这是一位古老遒劲的国王,心中有疆土最早的记忆。“这场游戏你玩得非常漂亮,而且你赢了。别为至尊哀伤,他已经老了,力量也到了尽头。他留给你一片陷入战火的疆土,一份几乎不可能挽救的传承,还有他所有的希望,而你没辜负他的托付。现在我们可以安心回家去,再也不用害怕出现在门口的陌生人。如果家门被冬天的风突然吹开,我们从温暖的炉火旁抬起头来,发现至尊来到家里时,那个人会是你。这就是他留给我们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