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7页)

摩亘拼尽那座小岛灌输在他身上的所有坚韧顽强的意志,先是跪起,而后用手撑地。一阵风猛然挥打他的脸,他几乎站都站不稳。他就在混乱的中心,活人、死者和御地者即将在四周遭逢交战,疆土的国土律法正被人从他身上剥走,而他已释放诸风。那些风呼啸着横扫疆土,告诉他森林已快要折断,村庄正被渐渐吹垮,茅草和木板屋顶被卷入空中。如果他不采取行动,逐渐翻腾卷起的海浪就要淹死荷鲁·伊姆瑞斯;如果他阻止不了埃里亚,埃里亚也会死。他试着接触埃里亚的心智,但在平原上四处搜寻之时,却只让自己纠缠在其他心智的网里。

那些心智剥除他的知识、他的力量,一如浪潮侵蚀峭壁。他似乎逃脱不了,脑海中无法形成任何和平的影像加以阻挡。他看见面前有样东西在闪烁,是他那把毁坏的竖琴,躺在草地上,琴弦沉默地闪着光,任风弹奏。

突然间,一阵不属于他的强烈而清晰的愤怒冲刷全身,烧去了所有加诸他心智的束缚,让他的心智澄明如火。他发现瑞德丽在身边,用她的愤怒短暂释放他片刻。他真想朝瑞德丽跪下,因为她还活着,因为她在自己身旁。在她给予的这短暂片刻,他醒悟到该怎么做。疆土各方部队在他面前蜂拥而上,死者的骨头、活人的闪亮锁子甲和鲜艳盾牌、洁白有如眼前飘落雪片的雪麟、手持梣木镶银细长矛枪的大君侍卫,全跟御地者无情又非人的力量冲撞在一起。

摩亘有生以来第一次听见雪麟死前的悲鸣,它们哀愁地对同类叫唤。他感到死者的名字在自己脑海中泯灭,如吹熄的火焰。男人和女人,拿着矛枪、刀剑、鹤嘴锄、战斧,对抗一群没有固定形状的敌人,对方永远变幻不停的形体就像催眠,催使他们陷入绝望和死亡。摩亘感到他们的死,仿佛自己的一部分随之死去。达南的矿工像结实的树木一样倒下,而赫德的农民面对这些远超出理解极限、故乡的平静历史从不曾提及的对手,似乎困惑得连自卫能力都丧失了,生命像植物般由人从摩亘身上连根拔走。眼前的平原是一只挣扎扭动的生物,是摩亘自身的一部分,正为生存而战,不抱任何存活的希望,对抗那决心杀死疆土、黑暗强壮且尖牙利齿的野兽。就在战事初起的短短几刻中,摩亘感觉到第一位国土统治者正在死去。

摩亘感到荷鲁·伊姆瑞斯脑海中的挣扎,负伤又孤立无援的荷鲁试着了解自己国土上的混战,但他太虚弱,承受不了如此折磨,就这样孤零零地死去,听着澎湃的海浪和风之平原上垂死者的叫喊。摩亘感觉国王的生命力流回伊姆瑞斯,战场上正奋战着力求保命的艾斯峻突然承受了一股排山倒海的哀伤,内心所有的国土本能也猛然苏醒。

艾斯峻的哀伤再度唤醒摩亘,为了至尊,为了荷鲁,为了疆土本身。这片疆土被托付在他手中,如今却在他内心逐渐死去。摩亘的脑海猛然敞开,绽出一声竖琴的音调,是琴音也是召唤,召唤在内地荒野焚焚吹袭的一道南风。他发出一声接一声尽以悲伤调音的琴音,将解脱束缚的诸风唤回风之平原。

风从四面八方奔来。有的来自北方荒原,冰冷灼人;有的来自内地荒野,雨水淅沥;有的来自海上,充满咸味和雪的气息;有的来自赫德,带着潮湿泥土的味道。这些风所向披靡,敉平整片原上草,把他的形体吹入半空,将平原边缘的橡树连根拔起。诸风呻吟着他黑暗的悲伤,尖锐愤怒的哀嚎撕扯着天空,各方人马如米糠般飞散,没了骑士的马拼命奔逃,死者消隐回记忆中,盾牌像树叶被吹上天,男男女女趴倒在地面,努力想爬离风的范围。就连御地者也给拦住,不论易形成什么模样,都闯不过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