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3/7页)

摩亘的心智变成断断续续的琴声,挣扎着想在其中理出头绪。低沉的北风哼着低音穿透他,他让风充盈脑海,直到自己像一根琴弦一样颤抖着发出声响。他攀抓另一个细薄火热的声音,那是来自偏远内地荒野的风,带着甜美又可怕的音调烧进他脑海,他随之燃烧,将之吸收。另一道从海上横扫而来的风将一曲狂野狠狠吹进他的身体。他用狂野回唱,将自己和风中的声音变得温和,翻涌聚集在赫德岸边的巨浪也随之逐渐平息。又一阵风唱进他脑海,带着以西格隘口的沉默,带着仍在俄伦星山的黑暗中回响的琴声。他将那沉默与黑暗形塑进自己的曲子。

摩亘奋力统御诸风时,几乎意识不到御地者的心智。风的力量充塞他,挑战他,却也保护他。他的心智与风密密交织,平原上没有任何心智碰得到他。他自己遥远的一部分看着这片与他相互束缚的疆土,士兵正往平原边缘的森林里逃,抛盔弃甲,连伤者都无法抬走。他挣扎着统御诸风,远在凯司纳、喀尔维丁、赫德也听得见这番巨大的声响。众巫师离开平原,摩亘感觉到他们力量的流向、他们的迷惑和畏惧。暮色缓缓笼罩平原,他与冰冷、坚韧、狼嗥般的黑暗诸风扭打着。

摩亘将诸风的力量调整至极为精确,可以让一道东风对准身旁碎石堆的最中心,将石块吹散至平原每个角落,也可以让风拾起地上的一片雪花,或将战死倒地、身覆薄薄一层积雪的某名侍卫翻过身,看见她的脸。成千的火堆布满平原两侧,燃烧终夜,疆土上的男男女女在火堆旁无眠地等待,等待摩亘一刻接一刻自逐渐流逝的时间中抢救出他们的命运。他们照顾伤者,不知自己能否活着看见至尊的力量顺利传承。最后,至尊的继承人给了他们黎明。

曙光像一只独眼,穿过白雾瞪来。摩亘回到自己身上,双手盈满诸风。安静的平原上只有他一人。御地者已将战场东移,横扫路恩。他静立片刻,不知自己是活过了一夜还是一整个世纪的夜晚。而后他将心智转离前一夜,开始追踪御地者的去向。

御地者横越路恩奔逃,沿路的城镇、农庄、贵族宅邸全成了断壁残垣,田野、森林、果园被他们的力量烧灼挖耙得面目全非,困在他们心智范围内的大人、小孩和动物无一幸免。摩亘的意识经过这片焦土,感觉自己内心逐渐涌起一首竖琴曲,掌控之下的诸风随那曲调骚动,愤怒又危险,把他扯离原形,直到他变得半人半风。他是一名竖琴手,用一把无弦竖琴弹奏一曲死亡之歌。

摩亘激起埋在全伊姆瑞斯各伟大古城遗迹下的所有力量。先前他曾在至尊的脑海中感到这股力量,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御地者要攻取这些故城。这些城市全是一堆堆纪念死去御地者的破碎的纪念碑,那些死者的力量在地底休眠了千万年。但就像安恩的幽灵,他们的心智亦能由记忆唤起;摩亘的心智深挖进石堆下,用自己的哀伤震醒他们。他看不见他们,但一股力量在风之平原、国王之嘴平原、全路恩各处和东昂孛的废墟集结,悬在石堆上方半空中,像风暴将至前天空那令人难以承受的诡异而紧绷的张力,连在喀尔维丁和废墟周遭幸存的城镇里都感觉得到。那天黎明,无人说话,只是等待。

摩亘开始朝风之平原的另一端移动,一支御地者的死者大军跟随其后,流遍伊姆瑞斯,找出还活着的御地者,要结束一场战争。风追猎着御地者,把他们从借以藏身的岩石和树叶的形体中赶出来;死者逼近他们,带着决不罢休的沉默决心,那决心来自他们生前深爱的大地。死者散布在内地荒野,穿过潮湿幽暗的森林,越过光秃秃的山丘,横越朗戈七湖冰冻的湖面。摩亘有诸风为前导,死者跟在身后,一路将御地者追到冬天的门前,毫不留情地将他们朝俄伦星山赶去,一如他们曾经毫不留情地将摩亘赶去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