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野物语(第2/18页)

山口村有一户主人名唤吉兵卫,某日前往根子立山采伐竹枝。后欲扛起已捆毕之竹枝前行时,倏忽,有风飒飒吹过竹林。定睛一看,却见自竹薮深处走来一容姿艳丽、长发乌黑之年轻女子,行走于竹林上方,朝此方前来。身后背负一幼儿,乃用藤蔓捆就。女子身着世间寻常条纹衣物,然以多种树叶补缀裙裾之褴褛。女子腾空,若无其事地走近男子,通过男子面前后,便不知去向。男子惊惧之余,忧烦成疾,长久卧病。据说近日已撒手人寰。

欲自远野乡赴沿海之田滨与吉利吉里等地,古来即有笛吹岭之山道。由山口村往六角牛山方向入山,路程最近。然近来穿越此山岭者必逢山男山女,使人心生畏惧,因此,行人渐疏。尔后,于境木岭方向另辟蹊径,并于和山设有驿站。此道虽需多行二里以上,但现今旅人皆取此道。

远野乡至今仍称豪农为长者。青笹村大字糠前*某长者之女不知被何物莫名掳去,多年不见踪迹。同村有猎人入山打猎,见一女子,因心生恐惧,欲举枪射击,却听女子急称:“这岂非某某大叔?别开枪!”猎人吃惊,仔细一看,认出乃村中长者之女,问道:“为何身在此处?”方知其多年前被某物所掳,现今已成其妇。生下多子,却被丈夫尽悉吃下。如今孤身一人,恐需终老于此。顾其安危,催促猎人尽速离去,并叮嘱务必守密。猎人惊恐万分,未及问明其住所,便逃之夭夭(*:糠前指糠森之前的村子。糠森与各地之糠冢相同。远野乡名为糠森、糠冢之地甚多)。

上乡村有一民女入山拾栗而未还。家人以为命丧山野,遂以其枕为其替身,举发丧礼。两三年过后。某日,同村有猎人进入五叶山腰,于巨岩后洞窟内巧遇该女,二相大惊,问道:“何以身在此山?”女子曰:“入山后被恶人强掳至此,虽欲逃跑返家,但毫无可乘之机。”再问对方何许人也?答:“看来与常人无异,唯身形甚长,眼神稍凌厉而已。虽生数子,皆因形貌不似丈夫,或被食被杀,无一幸免,不知所终。”再问:“果真与我人等无异?”女子答道:“装束皆为世人之常,仅眼睛颜色略有不同。”其同类四五人一市间*来此一至二回,商谈之后便即离去。吃食皆由外携入,足见彼等亦上街市。言及此,告知丈夫或即将归来。猎人闻之,甚为惊恐,速速返家。此事距今已有二十余载(*:一市间指远野地方市集与下一个市集之间的时间。一个月有六次市集,故一市间约为五天)。

本地女子与孩童黄昏外出时常遭遇神隐,此事与外地无异。松崎村寒户某民家有年轻女子独留草鞋于梨树下,神秘失踪逾三十载。某日,亲戚友人于其家中相聚,却见女子面容老朽,形销骨损而归。问道:“如何得以归来?”女子答:“因思念众人深切,因此归来。既已得见,就此告别。”再语毕,复不见踪迹。犹记当日狂风肆虐。是故远野乡人每逢强风飒飒,便云:“今日风势强劲,宛如寒户婆婆即将归来。”

老人菊池弥之助少时曾以马匹驮运为业。此人以擅吹笛闻名,每逢连夜赶马,常吹笛而行。某淡月之夜,欲与众人穿越境木岭前往海滨,又取出笛子尽情吹奏。其时恰恰途经名为大谷地之处。该地山谷纵深,白桦茂密。下方之沼泽湿地芦苇丛生。此时,谷底忽有人高喊“妙哉”,众人闻之,大惊失色,四散奔逃。

此人曾入深山采菇,并搭建小屋,留宿此间。某夜,自远处传来女子之惊叫声,不觉胸中惴惴不安。及至归家,方知该夜同一时辰,胞妹已为其子所杀。

十一

此女家中仅有母子二人。唯其子娶妻后,婆媳不睦。儿媳常回娘家,久滞而不还。某日媳妇于家中闲卧至午间时分。其子突然说道:“岂容尬尬继续活命?今日非杀了她不可。”语毕,取出巨大割草镰刀,开始磨刀霍霍。看其样态,似非戏言。老母一一细说分明,频频致歉,却丝毫不为所动。媳妇见状,亦起身泪眼相劝,仍不改初衷。见母亲有遁逃之意,遂紧锁前后门户。母曰:“需如厕小解。”其子便自门外持便器入内,命母就地解决。直至向晚,母亲死心断念,蹲于屋内大地炉旁,一味哭泣。子手持已研磨锋利之大镰刀,趋近母亲,对准左肩挥刀砍下。未料刀锋陷入炉上火架,未能砍下。此时母亲之哭叫声已为深山中的弥之助于所听闻。之后,再自右肩砍下,母犹存一息,尚未死绝。村人闻声而至,相偕制伏其子,并即刻通报交予警方。彼时警官手持警棍之时代。男子被押解而去,其母已血流如注,见状犹仍替其求情,曰:“我死而无憾,唯请饶恕吾儿孙四郎。”众人闻之,无不动容。孙四郎于押解途中仍挥舞镰刀,追杀巡查。故被视为疯癫,之后获释返家。至今犹存命,居于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