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内利先生,或曰仙灵鳏夫(第3/17页)

他说话的时候我又有了一些新发现:他和他的仆人衣服都非常脏,因为雨把他们的脸冲干净了,所以我一开始没发现。我本以为他的衣服是棕色粗呢或者其他差不多的料子,可是走近了之后我才发现那是红色天鹅绒,几乎褪了色,上面还有一层油垢。

“我先是让丹多照顾那老女人,”他说,“不过您来就更好了。”他沉默了一阵,突然大叫:“喂,你愣着干吗?你这个愁眉苦脸的家伙!”(我吓了一跳,但很快意识到他是在说丹多。)“下来!帮这位好医生骑上马。”

我正要说我根本不会骑马,可是丹多已经下来了,他几乎是把我提上马的;我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已经脚踩马镫手握缰绳了。

时下剑桥很流行讨论相马、骑马、驯马之类的话题。一大群不学无术的学生为马的事沾沾自喜。但是我发现骑马根本没那么麻烦。你只要紧紧握住缰绳,其他的事马知道该怎么做。

它突然就加速了!跑得飞快!我们很快离开大路,跑进一片茂密的森林,四周长满橡树、梣树和冬青;落叶飞舞,雨水滴落,我和那位先生像阴沉空气中的幽灵般飞快跑过!我们忽而跑到极高处,破碎的灰色云彩在我们周围散开,仿佛通往天国的大门!荒野里灰蓝色的水塘、被风吹歪的山楂树林、颓圮的灰色石墙、教堂的废墟以及溪流从我们身边一一掠过。我们翻山越岭,终于来到一座雨雾缭绕的山谷,站在一所孤零零的大宅门口。

这座建筑外观十分古老,房子各个部分风格迥异,所用材料也完全不同。有燧石和其他石料,也有古旧的银灰色原木,还有深红的砖头,在一片灰暗中十分抢眼。走近之后,我才发现这座屋子实在疏于管理。门没了铰链,倒在地上,用棕色的破布盖住;窗玻璃碎了,用旧纸张糊起来;屋顶铺着石板,但上面有无数小洞;过道上荒草丛生。在如此深沉的黑暗中,这座房子充满着孤苦哀伤之情,屋外宁静的湖水像镜子般倒映着一切景物。

我们下了马,进了屋,快步经过许多房间。我注意到这位先生的仆人(似乎人数众多)没有一个来欢迎他们的主人,或是报告夫人的情况,反而都傻头傻脑地躲在阴影里。

这位先生领我去了他夫人的房间。只有一个老妪看护他的夫人。那老妪很有特点,最醒目的当属她脸颊上长而粗的毛发,看上去像极了豪猪的鬃毛。

屋里很黑,因为老习俗认为产妇需要保暖,所以生着火。实在是热得要命。我一进屋立刻拉开窗帘推开窗户,但是光一照进来我就后悔了,这间屋子污秽肮脏得难以用文字描述。

那夫人的床单上爬满小虫。白镴盘子散落一地,里面盛着腐烂的食物。但这副惨状并非源于贫穷。屋里到处都有非同寻常的物件。这边一条油腻腻的围裙里裹着狄德罗的《百科全书》;那边一双缀有宝石的红天鹅绒拖鞋被压在暖被炉盖子下面;床底下一顶银冠卡在草叉弹簧里;窗台上一具动物干尸(可能是猫)把它灰扑扑的脑袋放在细瓷罐里。一件赤褐色的天鹅绒裙衣铺在地上代替地毯(袍子极像了科普特人的款式),上面缀满了金箔和珍珠,但是线已经散开了,珍珠散落在尘土中。总之屋里是一片富丽与污秽的混合,此情此景是我绝对想象不到的。居然有人能容忍这般脏乱并纵容仆人们的懒惰,我对此无比惊讶。

再说那位可怜的夫人。她非常年轻,可能还不到十五岁;身材瘦小,透过皮肤几乎可以看到她的骨头;她腹部紧绷,肿胀如鼓。虽然我读过类似病例的资料,但是让这位女士配合我实在很困难。我尽可能说得准确易懂,但是她十分虚弱而且痛苦,很难照我说的办。

很快我就发现胎儿位置非常危险。因为没有手术钳,我只能试着用手帮它翻身,尝试几次后终于成功了。过了四五个小时,一个男孩终于诞生了。可是初看之下我并不喜欢他。贝利先生曾告诉我,新生儿一般呈鲜红的颜色,也有时颜色较深,好像波特酒。但这个孩子不管怎么看都是黑的。可是他非常强壮。我把他递给旁边的老妪时,他狠狠踢了我一下。我的胳膊很快就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