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内利先生,或曰仙灵鳏夫(第2/17页)

1811年9月16日

我对此地的第一印象不佳。雨下个不停,永望村周围显得十分荒凉,可以说是荒无人烟。这里有林木茂密的陡峭峡谷,有白浪翻滚的河流,贫瘠的土地上满是裸露的岩石和枯萎的橡树,还有大风刮过阴森的荒原。我得说,这风景很令人难忘,说不定能为小说中的写景段落提供良好的素材;但是我要住在这儿,对我而言,此处无疑十分闭塞,村民大都粗鄙,没受过什么教育。我走了两个小时,只看见一处人迹——一座灰扑扑的农舍,周围是被雨水浸湿的围墙,更远些是灰暗且水气缭绕的树林。

我拐过一个弯,心想大概是快到村子了,有两个人骑着马沿小路走来。他们停在一座破旧的小屋旁,和院子里的人说话。我不懂得相马,但眼前那两匹实在漂亮;它们高大强壮、毛片发亮,高昂着头,不断原地踱步,仿佛不愿留在如此平凡的土地上。其中一匹是黑色的,另一匹是枣红色的。枣红色那匹尤其耀眼,仿佛是整个德比郡里唯一发光的事物,它就像烈火,在微雨的天气里燃烧。

同那两个骑手说话的是个老态龙钟的人。我走近之后听见有人叫骂,有个骑马的人伸手在那老人的头上比画。那姿势我从没见过,说不定是德比郡特有的习俗。我自认为从没见过如此充满轻蔑的姿态,出于民俗研究方面的兴趣,我会在后面附一幅插图,以准确表现那人当时的样子。

我估计那人没问出什么东西,很不满意地准备离开。我转念一想,既然我现在已经到村里了,那老人家自然就是我的教区居民。我决定不浪费任何时间,解决一切争端,化解一切矛盾。于是我加快步伐,叫住那位老人,告诉他我是新来的教区长,然后询问他的名字。他说他叫杰米。

“好吧,杰米,”我热情友好地对他说,“出什么事了?为什么那位先生很生气?”

他说骑枣红马那个人的妻子今早就开始生产了。他和他家仆人过来找杰米的妻子乔安,乔安一直都是村里的接生婆。

“是吗?”我又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叫你妻子出来?她在哪儿?”

他指指对面山坡上的草地,透过雨雾,我隐约可以看见一座古老的教堂和一片墓地。

“那现在谁来帮村里的女人接生?”我问。

据他说是有两个人来接替:一个是斯塔布先生,贝克韦尔的药剂师,还有霍洛克斯先生,巴克斯顿的大夫。但是这两个地方都挺远,骑马要走三个小时山路。但是听杰米说,那位夫人情况不妙,“生产艰难”。

说实话,我对那位骑枣红马的先生感到很生气,他为什么直到今天,逼不得已了才想到要给妻子请大夫,之前九个月,他怎么都可以和大夫约好。不过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快步追上那两个人,对骑枣红马的人说:“先生,鄙姓西蒙内利。我曾在剑桥学过不少科目:法律、神学、医学……而且还和当今最知名的马修·贝利医生保持书信往来,他就住在伦敦的大风磨街。如果您不反对的话,我愿意去帮助您的妻子。”

他弯腰看着我,表情阴沉严肃但又急切。他的眼睛无比清澈明亮,仿佛充满智慧。他有一头长长的黑发,用黑丝带束起来,看上去如同老式假发。我估计他的年龄大概在四五十岁之间。

“那么您拥护盖伦还是帕拉塞尔苏斯?[1]”他问。

“什么?”我问(我以为他是开玩笑)。但他还是很认真地看着我,于是我说:“先生,您提到的那两位古代医生已经过时了。盖伦的解剖学是通过观察猪、羊、猴子学到的,帕拉塞尔苏斯则迷信魔法。其实,”我笑起来,“先生,就算您问我支持特洛伊战争的哪一方也没关系,可那都不足取信。”

可能我不该取笑他。我立刻觉察到自己错了。我想起这个毛病使我在剑桥树敌不少,我想起我决定在永望村改正这毛病,耐心对待所有无知无礼的行为。但是那位先生只是说:“哦,丹多,我们运气挺好。一位学者,一位了不起的医生,将来照顾我的妻子。”他的笑容浅而意味深长,那深色的脸颊只有一半在笑,“毫无疑问她会得到很好的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