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代焦虑的是泄气,是某种恐惧和极度的害羞。在斯通先生和斯普林格太太成为夫妻的第一个夜晚,随着洗漱时间的到来,这种恐惧和害羞变得越发强烈。单是想到丈夫和妻子这两个字眼都让他感到不好意思。他等待着,不愿意开口,也不愿意先去卫生间,最后还是她先走了进去。她在卫生间里待了很长时间,而他含着早已熄灭的烟斗,沉浸在独处之中,好像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时间了。

“轮到你了,理查德。”

她的声音不再有那种故作深沉的腔调。她试图让自己听起来很轻松,结果更像是在吆喝。

卫生间里原来存留着他的气味,那气味总是让他感到满足。现在,里面多了一种温暖的、香喷喷的湿气。然后他看到她的假牙。他没曾想到过她戴假牙。他感觉受了骗,有些恼怒。他感到后悔,有一下子被强烈的恐惧攫住的感觉。然后,他取下自己的假牙,颓然地走上那几步台阶,走进他们的卧室。

他从不顾忌邻居的看法,也拒绝和他们打招呼,因为他害怕,天知道这样的交往会不会让他和什么人成为亲近的朋友而脱不出来。他也不想让邻居知道他家里发生的变化,所以故意让玛格丽特分了好几次,一点儿一点儿地把她的物品搬进来。他觉得到目前为止,他的计划还是成功的。玛格丽特在伯爵府街上那家旅馆里的家当,两个箱子就搞定了。他们从窄小幽暗的旅馆大堂走过时,那里的老头儿老太太都将视线转向了他们,那些年龄偏小的目光还颇为谨慎收敛,几个真上了年纪的则直接地、肆无忌惮地、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们,让斯通先生觉得他绑架了他们中的一个。不过玛格丽特摆出胜利者般庄严的架势,让这更像是一次救援行动。他们是傍晚时分到他家的,好像是回家吃晚饭一般。斯通先生故意做出对那两个箱子随意摆布的姿态,暗示他就是箱子的主人,无论是谁如果恰巧看到了,都会觉得那就是他的物品。

两人默默地各自躺下,还没有来得及在各自的床上睡稳(玛格丽特睡的小床是从奥莉薇偶然造访时睡的那个房间里搬来的),她突然坐了起来,那机灵的程度几乎可以和她在宴会上的表现媲美。她说:“理查德,你听到什么动静了吗?”

他确实听到了。但是此刻屋里寂静无声。他重新躺下,害怕她再度开口。

啪嗒。

响动非常清晰。

嘭!吱!好像是有人踩着铺着薄薄地毯的楼梯,小心而坚定地往上走。

“理查德,房子里有人!”

话音未落,脚步声没有了。

“去看看,理查德。”

他不喜欢被呼来唤去,但还是坐了起来。他觉得她是在扮演一个受了惊吓的女人的角色,并且很享受这样的设定,他还注意到她把毯子一直拉到了头颈处,顿生不满。

这种责任对他而言是全新的,让他又忧虑又恼怒。尽管他自己也被吓到,但此刻他希望房子里确实有个强盗,站在门外,进来把他和她都杀了,这样就解脱了。

啪,嘭,啪。

他掀开被子,跑到楼梯口,打开电灯。他希望他的速度和巨大的动静能让那声音安静下来,并将它赶出去。

他叫道:“嗨!是谁啊?有人吗?”

没有回答。

他小心地靠近楼梯扶栏,向下望去,楼道里黑漆漆的,栏杆那被拉长了的斜影有一种狰狞的味道。他看到门厅里的电话机,拨盘在黑暗里散发着金属的光亮。

他赶紧跑回卧房,关上门,打开电灯。她裹着花哨的睡衣站在灯罩下面,她的嘴因为没有戴假牙而瘪着,床上十分凌乱,床单因为不够大翻卷起来,露出权充为床垫的三个大垫子(米林顿小姐按照红白蓝的秩序摆放的)。

他带着轻微的恼怒在自己的床上坐下,“什么也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