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坏分子


“莉莎,亲爱的,我还从没写信感谢你去年二月冒着暴风雪、或是在暴风雪之后去看我们的房子(可怜的老迪斯默尔[1],我想它现在一定是名副其实的了),还把在那里的所见告诉我。我也要感谢你的丈夫用雪地车送你过去,我猜想用木板钉起破窗户以防野兽之类入内的也是他吧。值钱东西真不能放在有蛀虫和灰尘的地方,更别提有那些学坏了的半大少年了!我听说你现在是基督徒了,莉莎,这真是太棒了!你重生了吗?我一直很喜欢听这句话!

“哦,莉莎,我知道自己很无聊,但当看到那些晒黑了的漂亮孩子们从树丛后面冲出来吓我一跳、蹦蹦跳跳冲进水塘里的时候,我仍会想起你和可怜的小肯尼。

“拉德纳在手术前的那个晚上一点儿死亡的征兆都没有—也可能是之前我给你打电话的那个晚上。现如今人们很少因为一个简单的心脏搭桥手术死掉,他也完全没想过那就是自己的临终时刻。他还在操心自己有没有关掉水管呢,他越来越爱为这些琐碎的小事烦心。这也是他年纪大了的表现。尽管我觉得水管爆掉也不能算是小事,那可是场可怕的灾难。但灾难还是发生了。我曾经到那儿去看过一次,奇怪的是,当时的一切都让我觉得自然而然。拉德纳一死,好像事情就应该那样似的。尽管我知道自己得动手清理一切或是雇个人来做,但当时这反而像是不正常的。我真想划一根火柴,把一切都烧成灰烬,但当时要是那么做了的话,那我肯定会被关起来。

“有时,我真希望自己是将拉德纳火葬的,可当时根本没想到。我只是把他安置在杜德家墓地,好吓我父亲和继母一跳。但现在我得告诉你,有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自己正在加拿大轮胎商场[2]后面,他们在那里搭起了巨大的塑料棚子,就像春天促销花坛花草时搭起的那种。我打开了汽车后备箱,像是每年买鼠尾草或者凤仙花时那样。很多人在那里等着,穿着绿围裙的男人们在大棚子里来来往往。一个女人对我说:“七年时间真是转眼就过去了。”她像是认识我,但我不认识她,我还在心里想,怎么老是有这种事啊?是不是因为我在学校教过书?还是你会客气地说是因为我的为人处世?

“然后,我忽然明白了‘七年’的意思,也知道了这些人,还有我自己是在这里做什么。我们是为遗骨而来的。我是为了拉德纳的遗骨而来,梦里是他下葬之后七年。但我又想,这不是希腊还是别的什么地方的风俗吗?为什么我们这里也这么做?我问周围的人,是墓地太拥挤了吗?为什么咱们也开始有这种风俗了?是异教徒还是基督徒的做法,还是别的什么?听到我的问题,那些人看起来很不高兴,甚至很生气,我就想,我都干了些什么呀。我在这里住了一辈子了,还是有人给我这样的眼色—是因为用了‘异教徒’这个词吗?后来,有个人递给我一只塑料袋,我感激地接过来拿着,心里想,拉德纳强壮的腿骨、宽阔的肩骨、聪明的头骨肯定都被藏在那个大塑料棚里的洗刷设备洗得干净又光滑了。这似乎是因为我们对彼此的感情被净化了,但这种感觉要更加有趣、更加微妙。尽管如此,拿到那袋东西,我高兴极了,周围的人也非常开心,有的人甚至高兴得把手里的塑料袋都抛上了天空。有些袋子是湖蓝色的,但大部分是绿色的,我的是那种普通的绿色袋子。

“‘哦,’有个人对我说,‘你拿的是那个小女孩吗?’

“我明白他指的是小女孩的遗骨,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袋子特别小、特别轻,根本盛不下拉德纳,我是说,拉德纳的骨头。哪个小女孩啊?我心里想。但当时周围的一切已经让我困惑不已,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我忽然想到,他们说的是不是小男孩?我醒过来的时候脑子里正想着肯尼,仍在疑惑当中,那场事故之后是过了七年了吗?(莉莎,说起这个希望你别难过。我知道,出事的时候肯尼也已经不是小孩了。)醒了以后,我心想一定得问问拉德纳。其实没醒之前我就早已知道,拉德纳的身体已经不在我身边了,我对他的感觉,他的重量、体温、味道,都只是回忆而已。但我仍然觉得—当我刚睡醒的时候—他就在隔壁房间,我还可以喊他的名字,把我的梦和任何事情讲给他听。接着,我就必须得让自己清醒:这不是真的。每天清晨都是如此。这让我感觉浑身发凉,瑟缩不已,好像胸口压着几块厚木板,它们让我无法从床上爬起来。我经常有这种感觉。不过现在没有,我只是描述给你听。其实,现在拿着红酒坐在这里,我觉得挺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