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巴尼亚圣女(第3/20页)

房间里还有两个女人。一个只看得到枕头上一蓬灰黄的头发,另一个坐在椅子里,正扭动身体咕哝着说话。

“这是个可怕的地方,”夏洛特说,“但我们只能尽量去将就。真高兴能见到你。那边的人整夜不停地喊叫,”她说着,朝窗边的床位点头。“感谢基督她现在睡着了。我一会儿也睡不着,不过我没有虚度时间,你猜我在干什么?我在编故事,为一部电影!我已经全在大脑中构思好了,想让你听听。你可以判断一下这能不能拍出一部好电影,我觉得能。我想让詹妮弗·琼斯来主演,不过,我也不确定。她嫁入豪门之后,好像没有以前那种气质了。”

“听着,”她说,“(哦,你能把我脑袋后面的枕头拽起来一点儿吗?)故事发生在阿尔巴尼亚,阿尔巴尼亚北部叫马拉希阿马达的地方,是在20世纪20年代,还十分落后。故事是关于一个独自旅行的女子,在故事里,她的名字叫洛塔尔。”

我坐在那里倾听。说到重点的时候,夏洛特的身体会向我前倾,甚至在硬板床上微微晃动。她肿胀的手扬起又落下,蓝色的眼睛威严地睁大了。然后,时不时的,她又躺回枕头上,闭上眼睛,重新组织语言。啊,是的,她说。是的,是的。她继续讲。

“是的,是的,”她最后说,“我知道后面的发展,不过现在就这样吧。你总是要再来的。明天吧。你会来吗?”

我说,好的,明天。她好像睡着了,没有听见我的话。

这个库拉,是一座粗石建造的大房子,下面是马厩,上面住人。周围是一圈走廊,总是有一个老妇人坐在那里,手中精巧的线轴像小鸟一样在两手之间飞来飞去,织出一条闪亮的黑色穗带,一米又一米的黑色穗带,这是所有男人长裤上的装饰物。其他的女人都坐在织布机前劳作,或是缝制皮料的便鞋。没有人坐着编织,因为谁也没想过要坐下来编织。编织是她们背着水桶快步去泉边来回打水,或者下地干活,去山毛榉林捡树枝的路上才会干的活儿。她们编织长袜—黑白的、红白的,带着类似闪电的之字形图案。女人们的手中从来不会空着。天亮之前,她们把面团装进黑黢黢的木槽里,用铁铲按成长条状,放在炉边烘烤。(这是玉米面包,没有经过发酵,趁热吃,会在胃里像马勃菌[6]一样膨胀。)接着,她们要清扫房子,把脏污的蕨类倒掉,在睡觉的地方为今晚堆起一扎一扎的新鲜蕨草。这一般是洛塔尔要干的活儿,因为别的她什么也干不了。小女孩们搅拌酸奶,这样发酵的过程中就不会形成疙瘩,大姑娘们也许要宰杀小羊,把塞满野蒜、鼠尾草和苹果的羊胃缝起来。或者,她们全都一起,女孩和女人,老老少少,去附近冰冷的小河里清洗男人们的白色头巾,那里的河水如同玻璃一般清澈。她们种植烟草,把成熟的烟草叶放在暗棚下风干。她们锄地,种黄瓜,挤羊奶。

那些女人看起来很严肃,其实不然。她们只不过是专注,自豪,渴望竞争。谁能背起最重的木头?谁编织得最快?谁锄的玉米垄最多?蒂玛,那个曾在洛塔尔生病时照料她的女人,是所有人里最令人惊叹的好手。她能背起一大捆看上去有她十倍体积的木头跑上库拉所在的山坡;她能在小河中间的石头上跳来跳去摔打着清洗头巾,仿佛那是敌人的身体。“哦,蒂玛!蒂玛!”其他女人羡慕而又嫉妒地喊叫着。“哦,洛塔尔!洛塔尔!”洛塔尔把衣服掉在河水里漂走的时候,她们也这么对着洛塔尔喊,因为她和蒂玛简直是两个极端。有时候,她们会用木棍使劲打洛塔尔,就像打毛驴那样,不过,其中更多的是愤怒而不是残忍。有时候,年轻姑娘们会说:“说你自己的话!”为了给她们逗乐,洛塔尔就会说英语。她们听到这些奇怪的发音,都皱起小脸,吐口水。她试着教她们一些单词—“手”、“鼻子”之类的。不过,在她们看来,这些都像是玩笑,她们会对彼此重复这些单词,然后轰然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