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生活

一个男人出现了,爱上了多丽·贝克。至少,他想娶她。这是真的。

“要是她的哥哥还活着,她根本就不需要结婚。”米莉森特说。她什么意思?不是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指的也不是钱。她的意思是曾经有过爱,有过温情创造的舒适,在多丽和艾伯特贫穷而无力的生活里,孤独从来就不是个威胁。在某些事情上,米莉森特精明而现实,在另外一些事情上又极为感情用事。她总是相信性之外的柔情蜜意。

她想,是多丽拿刀叉的方式俘虏了那个男人。确实,她用刀叉的方式和他一模一样。多丽一直是左手拿叉子,右手只在切东西的时候用到。她没有把叉子换到右手去叉食物的习惯。因为她年轻时上过惠特比女子学院。花的是贝克家最后一笔钱。她在那里还学到了一手漂亮的书法,这可能也是因素之一,自从初次相遇后,整个求爱期似乎都是由书信来完成的。米莉森特喜欢惠特比女子学院的那套做派,她的计划是—她没和任何人说过—有一天她的女儿也要去那里。

米莉森特本人也是受过教育的。她还教过书。在她同意嫁给年长她十九岁的波特之前,曾拒绝过两个认真的追求者—一个是因为她无法忍受他的母亲,另一个是因为他试图把舌头放进她的嘴里。波特有三个农庄,他保证在一年之内给她修一间浴室,外加一套餐厅家具、长沙发和椅子。在新婚之夜,他说:“你现在要准备好承受你的命运了。”她知道他是出自好意。

这是1933年的事。

很快她就有了三个孩子,生完第三个孩子之后她身体出了一些状况。波特是一个体面人—自那以后,他基本上就任由她去了。

贝克家的房子建在波特的地上,不过他并不是买下贝克家的人。他是从一个买下艾伯特和多丽家房子的人手里买过来的。严格说来,他们是从波特手里租住了自家的老屋。但是没有人提钱的事。艾伯特在世的时候,有重要的活儿时他就会出现,干上一整天—比如给谷仓浇上水泥或堆干草。这时候多丽也在,当然还有米莉森特生孩子的时候,大扫除的时候。多丽拖动家具时力大无比,她能做男人做的活,比如给房子装上挡风窗。艰难工作的一开始—像把墙纸从整个房间剥下来这种活儿—她会往后耸耸肩,深深地、幸福地长吸一口气。她的信心让她闪闪发光。她是一个块头很大、意志坚定的女人,长着两条粗腿,栗色的头发,宽阔腼腆的脸,深色的雀斑像天鹅绒的斑点。一个当地的男人就给一匹马起了她的名字。

多丽喜欢做家务,不过她在家做得并不多。她和艾伯特住的房子(他死后她就一个人住了)非常大,设计得也很好,却几乎没有家具。多丽的谈话里会出现家具—橡木餐具橱,妈妈的衣柜,老式床—最后总要加上一句“都拿去拍卖了”。拍卖听起来像是自然灾害,是洪水和风暴同时发生的天灾,去抱怨它毫无意义。地毯没了,画也没了。只有一张纳恩杂货店的年历,艾伯特在那工作过。日常物品的缺失—其他东西的存在,比如多丽的捕兽夹、枪支,还有拉抻兔子和麝鼠皮用的木板—令这些房间失去了指定的功能,打扫它们的想法便显得毫无价值了。夏天里有一次,米莉森特在楼梯口发现了一坨狗屎。当它还新鲜的时候,她并没有特别注意它,但也够让人反感的。经过夏天,它从褐色变成了灰色,像块石头,威严而永久地存在着—诡异的是,米莉森特渐渐就无视它了,它自有权利待在那里。

德莉拉这条狗要为此负责。它是条黑色的狗,有拉布拉多的血统,喜欢追着汽车跑,最终也因此而死。艾伯特死后,它和多丽都有些精神失常。表面上却不太容易看出来。开始就是再也没有男人回家了,吃饭的时间不固定了。没有男人的衣服要洗了—更不要说日常的洗晒。没有人可以说话,多丽跟米莉森特聊得多了起来,还有波特。她谈论艾伯特和他的工作,他为纳恩杂货店驾马车,后来是卡车,跑遍了整个乡村。他读过大学,他可不是呆子,可是大战回来后他就不对劲了,他觉得天天在外面跑是最好的,他就找了给纳恩家开车的工作,一直到他死。他对人特别友善,所做的远不止是送货。他让人搭便车。他把病人送到医院。他曾遇到过一个疯女人,把她的货物从卡车上搬下来时,他突然有一种转身的冲动。他看见她手拿短斧,想给他脑袋上来一下。她已经挥斧而下,他一闪身,逃出她的攻击范围,斧头顺势砍到一只杂货箱,劈开一磅黄油。他继续给她送货,不忍心向当局举报她,他们会把她送到精神病院的。她再也没有拿起过斧头,还送了他一些纸杯蛋糕,上面撒了些看起来就很可怕的瓜子,他把它们丢进路尽头的草丛里了。其他女人—不止一个—会赤身裸体地出现在他面前。有一个女人从摆在厨房中间的浴缸里站起来,艾伯特弯下腰,把货物放在她脚下。“有些人不是很奇怪吗?”多丽说。她还提到一个单身汉,他房子里老鼠成灾,他只好把食物放进麻袋,吊在厨房的横梁上。老鼠沿着横梁跑,跳过麻袋,咬破了袋子,最后他只得把所有的食物都拿到床上一起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