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那个夜晚,她俩去文了身,并没觉得有多疼;当然啦,事前灌下的大量伏特加可能起了一些作用。其实她俩是临时说起的;阿琳本不打算和米卡一起离开基地,这不过是又一个寂寞的夜晚罢了。她俩的丈夫去了外地参加军事演习,他们总是在外面做些什么事情。作为大有前途的苏联青年军官,她俩的丈夫总是很忙碌。

阿琳的生活富足而奢侈,倒没什么可抱怨的:法国香水,美国音乐,意大利鞋子,丝绸围巾拉过脸庞,柔软的织物吻过面颊;丈夫萨卡是一名驻扎在格鲁吉亚共和国1瓦兹亚尼2基地的中尉,公公是苏军少将——无论想要什么,阿琳都能得到。

但物质和特权弥补不了独守空房的缺憾。有多少次半夜醒来,阿琳伸手去触摸萨卡,却只碰到了空荡荡的空气?有多少日子她只能忍着隐隐发疼的心度过?如果早知道会分别这么久,她可能根本不会这么快离开亚美尼亚3!

米卡倒完最后一滴伏特加,阿琳一饮而尽。真可笑啊,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和一个真正的俄罗斯人交朋友,更别提嫁给他了。父母曾一再提醒:俄罗斯人没教养,没文化,还很暴力,而且是无神论者!但话又说回来,在母亲眼里,任何人都是无神论者;尽管经过多年的社会主义教育,母亲依然每天早上都要祈祷,从不间断。

但萨卡不像其他的俄罗斯人。米卡也不像,她和阿琳有很多共同之处:都是被自己的男人从家乡带出来的——米卡来自莫斯科4,她自己来自埃里温5;她俩都年轻漂亮,只是阿琳皮肤稍黑,动作轻盈,仪态优雅;米卡一头金发,健壮结实,双眼有点斜视,嘴唇上有个小小的疤痕,但一直用化妆品掩盖着。阿琳从不知道那疤痕是怎么得来的。

还有弗拉迪,米卡的丈夫,和萨卡一样,也是个中尉。如果不是他那灰白色双眸与黑色的头发皮肤形成鲜明对比的话,阿琳可能会认为他是个俄罗斯黑人。母亲过去常轻蔑地说,格鲁吉亚的王室是非洲人的后代;那么,为什么俄罗斯人不会也是呢?但弗拉迪从未过多谈论过自己的家世,阿琳也不太清楚他来自于俄罗斯哪个地方。

今晚米卡和阿琳都焦躁不安。平常,如果萨卡不在家,公公就希望阿琳和他一起吃饭;但公公迪米特里•尤金少将此刻正在外地开会。迪米特里是个重要人物,经常去日内瓦6和布鲁塞尔7参加会议,尤其是现在戈尔巴乔夫8推行军备控制,会议就更多了。婆婆回俄罗斯探亲去了,所以阿琳和米卡在一起吃了晚饭,闲聊着各自的浪漫史。

阿琳是1988年那场地震9后遇见萨卡的。她的姑妈是名医生,该国北部地区发生地震并夺走25000条生命,姑妈就让她去医院做志愿者。苏联军方紧急出动了救灾部队,但由于食物、药品及相关卫生条件严重不足,导致疾病大规模爆发——救援人员反而成了救援对象!

第一次看到萨卡,阿琳就知道他是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个人。萨卡当时脸色苍白,极为虚弱,发着高烧,几乎神志不清,阿琳却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萨卡金发白肤,与自己吉卜赛人10黝黑的长相如此不同,她起初以为萨卡说不定是个掉落人间的天使。不过,只有阿琳同时感受到冰火两重天、内心也温软湿润时,她才意识到,无论萨卡是天使还是俄罗斯人,自己都离不开他了。

阿琳整日整夜地待在医院里照顾萨卡:萨卡大汗淋漓时,就用浸凉的布片为他擦拭;发抖时给他盖上毛毯;强迫他喝下从土耳其运来的饮水;当他不断翻身、偶尔呻吟或喃喃自语一些无人能懂的话语时,阿琳就坐在床边,抚慰着他,使他平静下来。

终于,萨卡退烧了,睁开了双眼;阿琳从未见过如此深邃的两汪蓝色水潭。她依然每天都来探望,带着家里的橘子和蛋糕而来,偶尔也会带片巧克力;她与萨卡聊着学校,朋友和家人的一切。渐渐地,萨卡可以起床散散步了。阿琳带他到埃里温林荫大道上,指给他看那些建成粉色建筑的火山岩、看亚拉腊山11——其实呢,城里无论何处,几乎都可以看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