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千万别跟生人交谈(第4/7页)

别尔利奥兹说这番话时,心里却在想:“他到底是什么人物?为什么俄语说得这样好?”

“这个康德就该抓起来,照他那样的论证可以判两三年徒刑,发配到索洛夫基岛[13]去!”伊万·尼古拉耶维奇冷不丁嘟哝出这句话来。

“伊万!”别尔利奥兹难为情地小声制止他。

外国人听到有人提议把康德发配索洛夫基岛,非但不吃惊,反而乐不可支。

“正是!正是!”他叫好道,那只望着别尔利奥兹的绿色左眼闪出了亮光,“他到那儿是得其所哉!那天吃早餐时我就对他说道:‘教授啊,您有什么不合时宜的想法,悉听尊便!可是那种东西高深得很,太难懂了,人家会笑话您的。’”

别尔利奥兹目瞪口呆,心想:“吃早餐时……和康德说话?……他在瞎诌些什么呀?”

别尔利奥兹惊愕的样子并没有窘住外国人,他接着又对诗人说:

“不过,把他发配到索洛夫基岛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居住在比索洛夫基岛更远更远的地方,已经有一百多年了,我敢肯定,根本没法把他从那儿弄出来!”

“那太可惜了!”好斗的诗人说。

“我也觉得可惜!”陌生人附和道,一只眼睛闪闪发光,接着他又说:“现在有一个问题困扰着我,既然上帝不存在,那么试问,由谁来主宰人生和天下的一切方圆规矩呢?”

“人类自己来主宰,”流浪者气呼呼地抢答道。说实在的,这是一个模糊的问题。

“对不起,”陌生人温和地说,“说到主宰,起码要有一个确切的计划,一个期限上说得过去的计划。人不可能制订出一个千年计划,尽管这个期限短暂得可笑,人甚至连自己的明天都无法把握,既然如此,请问足下,人类又怎么能主宰自己呢?事情正是这样的,”这时陌生人又转过来对别尔利奥兹说,“请设想一下,比方说,您开始主宰,开始支配别人和自己了,正在干得所谓有滋有味的时候,忽然间……咳……咳……您的肺里长了个瘤子……”说到这里,外国人甜滋滋地笑了一声,似乎想到肺瘤他心里怪舒服的。“对,肺瘤,”他像猫那样眯起眼睛,把这个响亮悦耳的字眼又说了一遍,“于是乎,您的主宰就到此为止!于是乎,您除了自身的命运,不再关心别人的命运。亲人们开始对您撒谎。您感到情况不妙,就去遍访名医,然后找江湖巫医,甚至求神问卦。您心里清楚,这些名医、巫医、巫婆,统统无济于事。最后一切只能以悲剧收场。不久前自以为手握主宰之权的那个人,忽然一动不动躺进了木头匣子。周围的人明白,躺着的这个人不中用了,就把他推进炉膛,一把火烧掉了事。还有更糟糕的情况:一个人刚刚打算到基斯洛沃茨克去,”说到这里,外国人眯起眼睛望望别尔利奥兹,“这似乎是小事一桩,可是这么点小事他也干不成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一跤滑倒,摔到电车轮子下面去了!您能说,这是他自我主宰的结果吗?这完全是别的什么人主宰了他,这样考虑问题岂不是更合理吗?”陌生人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

别尔利奥兹洗耳恭听对方大讲肺瘤和电车的事,心里不大痛快,有些念头使他忐忑不安。“他不是外国人……他不是外国人……”他在想,“这家伙非常古怪……那么,他到底是什么人物?”

“我看,您想抽烟了吧?”陌生人突然对流浪者说。“您抽什么牌子的?”

“您身上有好几种牌子吗?”诗人闷闷地问道,他的烟刚好抽完了。

“您要哪种牌子?”陌生人又问一次。

“就要‘咱们牌’的,”流浪者恶狠狠地回答。

陌生人随即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烟盒,递给流浪者:

“‘咱们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