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第3/6页)

孙离听李樵唱得这么开心,泪水都忍不住快出来了。他更多时候听到的是李樵的叹息,难得她今天这么自在开心。他把手伸过去,李樵并没有侧过头,就像耳朵上长着眼睛,她把右手放在了他的手掌里。他轻轻捏着她的手,泪水真的就出来了。

李樵唱完,颇有几分得意,笑道:“老头子你知道吗?我这可是程派唱法,咽腔,似断似续,好难唱的呢。”

进了城,遇着了红灯,李樵突然望见孙离眼睛红红的,问:“怎么了?”

孙离只是开玩笑,说:“你唱得好,艺术感染力啊!”

李樵哈哈大笑,说:“老头子,你这么容易被艺术感染,你要是听艺术家唱歌,不要哭得眼睛发肿?”

孙离紧紧握着李樵的手,说:“老婆子,世上再没有你这么好的艺术家啊!”

李樵忙说:“不准你叫我老婆子,只准我叫你老头子。我可没那么老啊!”

孙离见李樵没有找地方吃饭的意思,就说:“你今天成神仙了,饭也不吃了?”

“去我家吧。”李樵轻轻说。

孙离头一回听李樵请他去家里,忍不住又捏了捏她的手。李樵心里舒服,嘴上却故意说:“老头子,我手要被你揉成面团了。”

李樵故意调皮,拿手指轻轻挠着孙离的手掌心。孙离手被挠得痒痒的,忍不住就把脸朝她凑去。李樵忍住笑,清清嗓子,说:“严肃点,严肃点,不要妨碍司机同志开车。自由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生命故,二者皆可抛。”

孙离听李樵篡改了裴多菲的诗,就想起一个笑话,说:“有位文化官员给作家作报告,讲作家一定要博学,你看贝多芬的诗多好!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他的音乐也非常了不起,你看他的《命运交响曲》,————”

李樵不信孙离的笑话,讲:“你们作家就喜欢编段子臭人!今天的文化官员都是文化人,哪有分不清裴多菲和贝多芬的?”

李樵再怎么在车里跟孙离缠绵,再怎么嬉皮笑脸,一下车就变了一个人,端庄亲切,又有一种疏离。孙离也装作陌生人,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李樵泰然自若,跟认识的邻居笑着打招呼。

孙离同李樵对面站着,李樵的目光停在孙离胸脯上,却又似乎没有望见他的胸脯。她的目光好像透过他的身体,投到他身后不锈钢的电梯壁上。

李樵住的地方叫上都印象,一幢二十八层的滨江高楼,下楼横过马路就是沿江风光带。李樵住十四楼,她说当初买这套房子,倒不是因为喜欢看江景,而是爱上江边那些香樟树。

这些香樟树还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种下的,树干已粗到一人合抱不拢了。每年春天,樟树长出嫩红的新叶,老叶慢慢掉落。春天阳光下,簇簇新叶红亮剔透,玉片一样在风里摇来摆去,泠泠作响。老叶落下时也还是油绿油绿的,樟树无论怎样都不会给人悲戚的感觉。

李樵的家布置得像一个禅室。进门玄关前面的地上,摆着一块平整的青石,上面放着一双藤编女拖鞋,小小巧巧的,已有几分旧意。李樵先穿上这双藤编拖鞋,再拉开玄关旁边的旧木柜,拿出一双男式帆布面拖鞋,也是旧旧的。

玄关进去是客厅,地板和墙面都贴着胡桃木板,颜色有自然的深浅。屋里的调子本来有些暗,可是客厅正对门是一扇落地大窗,光线足足地涌进来,棕黑色的地板照成了浅金色,安静明亮。

客厅正中放着一段香樟树墩,半米高的样子,虽去了皮,却仍是原木风味,做茶几用的。香樟树墩上孤零零放着一个黑釉陶罐,插着几枝菖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