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第4/6页)

屋子里十分昏暗,落满了灰尘。所有的家具几乎都被征用或是被劫匪抢走了,遗失的画作在墙壁上留下了黑色的方形印记,客厅里只剩下了一个铺着脏靠垫、折了一条腿的破旧双人小沙发。薇安妮紧张地坐在沙发的边缘上,双脚敲击着地板。

她咬着自己大拇指上的指甲,坐立不安,随即听到了脚步声。她走到窗口,掀起了遮光布。

她的父亲正站在门口,只不过这个弯腰驼背的老人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她的父亲。

她放他进了屋。望着她,他脸上的皱纹更深了,皮肤上的褶皱看上去就像是一摊又一摊融化的蜡。他伸出一只手捋了捋自己稀疏的头发,长长的白色发丝聚拢在一起,竖了起来,让他露出了奇怪的、震惊的表情。

他朝着她缓缓地走了过来,脚步微微有些跛行。这个画面一下子让她感觉恍如隔世,想起了他拖着步子、格外别扭的走路方式。她的妈妈说,原谅他,薇安妮,他已经不再是原来的他了,就连他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一切就取决于我们了。

“薇安妮。”他温柔地呼唤着她的名字,粗糙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再一次,她敏锐地想起了从前,当他还是他的时候。那是一段尘封已久的回忆。后来的那些年中,她已经把有关他的回忆全都锁在了一个柜子里,及时地遗忘了。此时此刻,她又回想起来了。这种感觉吓坏了她,毕竟他曾不止一次地伤害过她。

“爸爸。”

他走到双人小沙发旁边坐了下来,垫子在他瘦弱的体重下疲惫地陷了下去,“对你们姐妹俩来说,我是个可怕的父亲。”

这太意外了——却又是那样的真实——以至于薇安妮都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他叹了一口气,“现在弥补已经太晚了。”

她也走到双人沙发那里,坐在他的身边。“永远都不会太迟的。”她小心翼翼地回答。这是真的吗?她能够原谅他吗?

是的。她的心里一下子就得出了答案,和他的出现一样出乎意料。

他转向了她,“我有太多的话要说,却没有时间一一道来。”

“留下来吧。”她说,“我会照顾你的——”

“伊莎贝尔被逮捕了,以帮助敌人的罪名遭到了起诉,现在被关押在吉鲁特。”

薇安妮猛地吸了一口气,满心都是悔恨,还有愧疚。她对妹妹说出的最后几个字是什么来着——再也不要回来了。

“我们能做些什么吗?”

“我们?”他回答,“这是个可爱的问题,但却不是眼下应该提出来的。你什么也不要做,就留在卡利沃,像现在一样远离麻烦,保护好我的外孙女,等待你的丈夫。”

薇安妮强忍着没有开口答道——我现在已经不同往昔了,爸爸。我在帮忙隐藏犹太孩子。她想要在他的目光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仅此一次让他为自己感到自豪。

说呀,告诉他。——脑海里有个声音敦促着她。

她怎么能开得了口呢?坐在那里的他看上去是那样的苍老、消沉、怅然若失,几乎没有了往日里的模样。他不需要知道薇安妮也在冒着生命危险,不能去担忧自己会失去两个女儿,让他认为自己是安全的就好了。她真的好懦弱。

“等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伊莎贝尔会需要你为她留着这个家的。你要告诉她,她做的是对的。她终有一天会担心这件事情,认为自己应该留下来保护你。她会想起自己曾把你们留给了一个纳粹,让你们身陷险境,从而为自己的选择感到痛苦和挣扎。”

薇安妮听出了这段忏悔背后的含义。他在用自己所能找到的唯一一种方法——藏在伊莎贝尔的身后——向她讲述自己的故事。他在诉说着自己担心他在一战中参军的选择,诉说着他为自己参与战斗给家人带来的影响感到的痛苦。她知道自己回家后带来了什么样的改变,痛苦非但没有拉近他和妻女之间的距离,反而还在他们之间造成了嫌隙。他后悔自己曾在那么多年前把她们推开,丢给杜马斯夫人抚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