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第2/7页)

如今,和他纤细的身体相比,他的头似乎有些太大了。

他钻进卡座,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把长满皱纹的双手放在了坑坑洼洼的红木桌子上。

她向前伸出手来,握住了他的手腕。当她把手缩回来时,手掌下面已经藏好了一卷铅笔大小的伪造证件用纸——这东西原先被他藏在自己的袖管里。她熟练地把纸张塞进了自己的腰带,对着出现在桌旁的服务生笑了笑。

“咖啡。”爸爸用疲惫的声音说道。

伊莎贝尔摇了摇头。

服务生回来的时候放下了一杯大麦咖啡,随即便再次消失了。

“他们今天开了一个会。”她的父亲说道,“参会的全都是纳粹的高官,党卫军也来了。我听到他们提到了‘夜莺’这个词。”

“我们十分谨慎。”她低声答道,“何况你偷盗这些空白身份证用纸比我担负的风险更大。”

“我是个老人了,他们甚至都不屑于看我一眼。也许你应该歇一歇了,让别人替你进山。”

她给了他一个犀利的眼神。大家会对男人们说出这样的话来吗?女性在反抗行动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为什么这些男人就是看不到呢?

他叹了一口气,在她充满敌意的眼神中看到了答案,“你需要找地方住下吗?”

伊莎贝尔很感激这个提议,这让她想起了他们之间存在着多么遥远的隔阂。他们依旧不算亲近,却在并肩作战,这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他不再对她避之不及,此时此刻——在这里,他还提出了一个邀请。这让她不禁憧憬起来,某一天,当战争终于结束时,他们可以真真切切地和彼此聊一聊。“我不能回去,这样会把你置于危险之中的。”她已经超过十八个月没有回过公寓了,更别提回卡利沃或是去看看薇安妮了。她的人生就是由一连串藏身的小屋、落满灰尘的床垫和可疑的陌生人组成的。

“你有没有听说你姐姐那里的任何消息?”

“我有朋友在替我照看她。我听说她一直十分谨慎、行事低调,好保证女儿的安全。她会没事的。”说罢,她觉得最后这句话与其说是她安慰父亲,还不如说是她在安慰自己。

“你想她了。”他说。

伊莎贝尔发现自己突然回想起了过去,并且希望自己能够一直继续想下去。是的,她想念自己的姐姐,可她对薇安妮的想念已经延续了许多年。应该说,她的整个人生都在想念着她。

“好了。”他唐突地站了起来。

她注意到了他的双手,“你的手在发抖。”

“我戒酒了,这似乎不是个酗酒的好时候。”

“这我就不清楚了。”她边说边抬起头来朝他露出了微笑,“如今,把自己灌醉似乎是个好主意。”

“保重,朱丽叶特。”

她的笑容消失了。眼下,她每一次见到某个人,都很难和他们道别。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否再与他们相见。

“你也是。”

午夜。

伊莎贝尔在黑暗中蜷缩在一堵破碎的石墙身后。身处密林之中,她穿着一身农民的装扮——好光景时常见的斜纹粗棉布工装裤、木底长靴、一件用旧浴帘改制的轻薄衬衫。蹲在顺风的地方,她闻到了附近的篝火味道,却看不见一丁点儿的火光。

在她的身后,一根嫩枝被踩断了。

她蹲得更低了,几乎屏住了呼吸。

一声哨音响了起来,那是夜莺抑扬顿挫的歌声——或者只是有几分相似。她也吹了一声口哨以示回应。

她听到了脚步声,呼吸声。紧接着——“伊莎?”

她站起来,转过身去。一束细细的光线从她的身边闪了过去,然后猛地消失了。她迈过一截倾倒的树干,钻进了盖坦的怀里。

“我想你。”一个亲吻过后,她感觉到他不情愿地直起了身子。他们已经八个多月没有见过彼此了。每一次她听说火车脱轨、被德国人占领的旅馆遭人炸毁或是德军与游击队发生小规模冲突的消息,都会感到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