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糜胿① 《雨》作品八号(第4/6页)

那时母亲忙伊的工作去了,妹妹坐在地上玩刚掉下来大而红的落叶,咿咿呀呀地含笑学语,两只手各抓了满把胡乱挥动,叶子都满到掌外了。尿时换件干净裤子,尿湿的裤子拿去脸盆里泡水;哭饿时泡个红字牛奶,别泡太甜,要兑半瓶冷水,给妹妹喝时自己先尝一口。哭时脸憋红可能是要大便了,把丹斯里叫来,让它吃,吃完顺便把屁股舔干净。别让她乱捡地上的东西吃。有时可以塞一片苏打饼给她;小心有没有蚊子叮她,如果蚊子已飞走,蚊子包用口水擦一擦就好。如果包很多,可以用舔的——舔时,妹妹呵呵呵地笑得特别大声——母亲这些吩咐他都记得了。还有不要玩火。屋子烧掉就没地方住了。但他后来还是到树下烧了几片叶子,烟如果大了,母亲可是会闻到的。伊一再警告,芭里着火也是很麻烦的。树烧死了,就更惨了。但辛喜欢火的味道。

妹妹不耐烦时辛会背着她,绕着屋子小步快跑。与他感情最好的丹斯里,也会摇着尾巴轻吠着,跟着跑。

远远地看到母亲孤单的身影。母亲也看得到他们细小的身影。但如果伊割到土坡的那一头,就互相都看不到了。还好再一会,伊会再度出现。但一个人割确实慢了许多,日影很短了还没割完,也只好回来喝一口水,看看孩子,再去收胶。嘱咐辛洗米生火煮饭,抱过女儿检查下屁股,如果红了就用冷水洗一洗。欲掏奶给她吸,但阿叶总是摇头推开伊,伊有时愠怒了,给她屁股热辣辣一掌。阿叶哭一哭,就找哥哥抱,或找猫玩。伊立即起身到园里,继续接下的工作。

猪还没大,但顾不来了,便宜卖了给也是养猪的阿猴;拜托他们买肉时顺便多带一条五花肉。除了饭,辛也会煮几样简单的菜了,煎荷包蛋、菜脯蛋;鱼,炒番薯叶。但伊要出趟门就不容易了,得先骑脚踏车把他兄妹俩送去借放在阿猴家,父亲的脚踏车太大辆,怕摔,不让他骑。如果载胶屎或胶片,他就得走路。抵达阿猴家后,伊再独自上街,他得照顾妹妹一直到母亲买好必需品回来。但那时车后座塞满了东西,母亲载着妹妹(她斜坐在脚踏车横杆上)先走,他小跑着跟在后头。上坡还好,母亲也几乎踩不动,得下车推;下坡就跟不上了。

倒是夜里会强烈感受到母亲的恐惧。

夜里辛常被伊的惊醒给吵醒。因此床边放了根结实的木棍,从床上一伸手就够得着的。是那被放倒的树的其中一截分枝,很沉的一段,他想,如果有人胆敢闯入,立即给他当头一下,应该可以把头打破。

但那一晚,他醒来,眼睛勉强睁开,但发不出声音。窗开着,月光照得床前一片明亮。依稀看到母亲仰起头,嘴里发出哭泣般可怕的声音,伊的衣襟解开了,可以瞥见白皙的胸乳一角。有个黑影趴伏在伊胸乳前,咕噜咕噜地大口吞吃着什么。辛很想给它一棒,手脚却动弹不得,兀自沉睡。它吃完了,像只大鸟般飞到床下,再一跃,双脚停栖在窗框上,一跳就出去了。这时他看清楚了,似乎是个枯瘦干巴的老人。似曾相识。等他能起来,那身影已走远。狗沉睡。拎了木棍从窗口跳出,再把窗带上,从一棵树的影子到另一棵树的影子,辛躲躲藏藏地,心里也非常恐惧,一直到最接近的一棵树后。只见那黑影立在那杯子般的月光下,那棵树前,阿土的墓前。它像是木制的雕像,好像没有皮只有肉。只见它略略分开双腿,双手向上伸展,吸气——吐气,然后就是阵细细的哨子声。辛看到那怪物全身上下都喷出丝丝白气,这才发现它浑身上下都是气孔。辛不禁勃然大怒,抡起棍子趋前就要打——手一凉,醒来,发现握的是床头柱,整张床给扯得一震。但母亲并不在床上。一摸,伊的床位微凉,应该离开好一阵子了。妹妹兀自熟睡,辛即把被堆到她身旁,以免发现身旁没人惊醒。即翻身下床,悄悄推开窗,月光荫影分明的林子,远远大树下光杯里,果然有人影。原想爬窗,心念一动,踅到客厅,后门果然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