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讲:曹操《蒿里行》(第2/3页)

“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曹操在这里用了两个典故。一个是“盟津会盟”,一个是“咸阳争王”。前者是周武王号召天下诸侯联合讨伐殷纣王时,各路人马是在黄河北岸一个叫盟津的地方会合的,在现在的河南省孟津县;后者是秦朝末年农民起义后,被各路军马拥立的楚怀王曾对他们宣布,“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咸阳”是秦朝的首都。曹操用这两个典故说明,这一批联合进军的东汉军阀,开初还在口头上打着讨伐无道的旗号,其实各人心里想的都是打进首都去,称王坐天下。曹操这样写,表明了他对这些人的反感,是在谴责他们,至少表明他自己当时不是这样想的。

“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队伍虽然联合起来了,但是力量没有往一处使,各人都在打自己的算盘,临战的时候都想往边边上梭。“踌躇”又是双声连绵词,指心里拿不定主意,这里是形容那些军阀各人都在心中反复权衡利弊;“雁行”是大雁飞行的特殊队形,除了一只头雁飞在最前边,其他的都在后面跟着头雁慢慢飞,绝不会窜到前头去。曹操批评这些“义士”心怀鬼胎,打起仗来不齐心协力,总是磨磨蹭蹭地跟在后面。

“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这些人争的是什么呢?势利而已。“势”是军事上有利的形势,“利”就是利益,对这些军阀而言就是占领最富庶繁华、最有搞头的地方;“嗣”是后来,“还”是“还是”,“自相戕”就是内战。曹操是说这一批军阀,对董卓这样的“群凶”打起仗来徘徊不前,为势利而争的时候却是毫不客气,最后的结果,是互相之间大打出手,根本就顾不上去打董卓了。这就是那些“义士”的真面目。

这批军阀中,当时势力最大的是袁绍和袁术,他们是族兄弟,却互不兼容,打得你死我活。这些军阀一旦要争权夺利,那是六亲不认的,就像我们四川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刘湘和刘文辉一样,他们本来是两叔侄,结果照样打得冤冤不解的。在袁氏兄弟互相征讨的过程中,袁术打下了淮南(现在的安徽一带)以后,就等不得了,忙慌火气地就宣布自己拿到了什么“传国玉玺”,该自己当皇帝了,还在安徽寿春正式搞了个登基仪式。这下袁绍也稳不起了,也悄悄喊人为他刻了一个同样的“传国玉玺”,也想找机会宣布登基当皇帝。“淮南弟称号,刻玺于北方”这两句诗,就是曹操用这两件事情,来概括这批“义士”暴露真面目以后,当时东汉天下的一片乱象。

这个所谓的“传国玉玺”,是秦始皇留下来的一个大祸害。那上面刻了八个字,是秦始皇自己拟的,他的宰相李斯帮他写的小篆:“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就是说秦始皇能够当皇帝,是老天爷安排的,这种安排一定下来,不仅他本人要长命百岁,他的统治也会永远昌盛。中国文化当中很落后、很可怕的东西,就在这八个字里面:秦始皇明明是用暴力抢夺的天下,却要说成是自己受命于天,而且还想不死,天天让人家喊他万岁。中国过去那些大大小小的野心家,做的都是这个梦。后来一千多年,所有的野心家都盯着这个东西,只要是天下大乱,他们就要千方百计去抢这个“传国玉玺”,要去“打江山、坐江山”,这样打来打去,不晓得造成了多少生命财产的损失。这样的争夺,写进《三国演义》好像很精彩,但在曹操的笔下,却是这样一番惨相——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铠甲是冷兵器时代打仗的将士用来防身的,把一小块一小块的熟铁片穿织在一起,像鱼的鳞甲,所以又叫“甲”。“虱”是虱子,一种吸血寄生虫,人身上或者衣服上的汗渍、污垢久了不清洗,就要长虱子;“虮”是虱子产的卵。“万姓”就是“百姓”。这四句诗是说,将士们长期征战不得休息,身上穿的铠甲都长了虱子,无数老百姓在战争中死去,连掩埋死尸的人都没有了,荒野之上到处暴露着死人的尸骨,走很远很远都看不到一户人家。因为那时候没有钟表,老百姓要靠公鸡打鸣来掌握时间,所以家家户户都要养鸡,“千里无鸡鸣”,也就意味着没有人烟了。这就是战争的惨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