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讲:古诗十九首·十六(第2/2页)

接下来四句,都是写梦中的美好情景:“良人惟古欢,枉驾惠前绥。愿得常巧笑,携手同车归。”“良人”是古代妻子对丈夫的美称,就是我们现在说的“郎”;“惟”是思念;“古欢”就是“故欢”,就是从前那个相爱的人。前面说了,她的丈夫一看到她就容光焕发,她就知道丈夫虽然远为游子,还是很爱她的,并没有在外面去寻新欢、包二奶。接着她就谦卑起来,说他丈夫不仅开起豪车来接她,还怕她上车不方便,专门把上车用的挽绳给她递过去,太隆重了,不必如此。“枉”是“枉自费心”,也就是我值不得你这样,这是她表示谦卑,说客气话,就好像说“你何必搞得这么隆重嘛,还开起奔驰来接我”。“惠”是给我,“前绥”是汉代马车上登车用的挽绳。后面两句是说她非常高兴,看着丈夫的笑容实在是很美,希望他就永远这样充满爱意地笑下去,牵着她的手,和她一起坐车回家。“巧笑”就是很美的笑容。

但是,毕竟这些都是梦境中的事情,所以她又觉得有点儿不对了:“既来不须臾,又不处重闱。亮无晨风翼,焉能凌风飞?”丈夫不是远在洛阳当官吗?怎么来得这么快呢?再看那个环境,也不像他办公的宫门里头啊?他又不像《诗经·晨风》里面那种鹞子,不可能有翅膀凌风飞来。“不须臾”是没有多久;“闱”是皇宫的门,“重闱”就是一层又一层的宫门之中,看来他丈夫的官还不小,是在皇宫里面办公的。“亮”通“谅”,也可解作“了解”,就是对他丈夫“无晨风翼”的估计、猜量。这么一猜量,她意识到梦境不真实——这样一想,我们的主角就从好梦中惊醒了。

虽然梦醒了,却又舍不得刚才那个梦,很希望它是真实的,所以她“眄睐以适意,引领遥相希”。“眄”是眼珠转来转去地看,“睐”是定睛细看;“适意”是满足愿望,就是想去确定、重温刚才梦境里的那些事情;“引领”是伸长颈项;“遥相希”是向远处望,“希”就是望。这些都是生动细致地在描绘这位思妇刚刚醒来、还没完全清醒的时候,心思还停留在梦境里面,那种似醒非醒、恍惚迷离的神态和动作,真是写得好!这就像是苏东坡在《后赤壁赋》里所表达的那种情态:苏东坡梦见道士变成一只白鹤,猛然惊醒以后想知道他飞到哪里去了,结果是“开户视之,不见其处”——梦都醒了,还要去找那些梦中的东西。

这样过了一阵,她终于完全醒了,各种各样的难受就涌上心头,诗人是用思妇的动作来反映的:“徙倚怀感伤,垂涕沾双扉。”这里的“徙倚”又是一个叠韵连绵词,在这里是形容这个妇女来回翻身,辗转不宁;“扉”是蚊帐的帐门,以前的蚊帐都是从两边合拢来,中间形成“帐门”。我们的主角醒来,这样睡也不舒服,那样靠也不舒服,暗自流泪,就牵起帐门来揩眼泪。很多人不仔细分析诗中情形,把这句诗理解为“眼泪打湿了门扉”,他也不想想——睡在床上做梦的女子,怎么会把眼泪洒到门板上去了呢?这一点是本人细心体会,结合自己的生活观察,才发现的:这个“扉”不是房门、院门,而是“帐门”,这才合理。

我这个人也没有做出什么大的贡献,就是发现了这些很小的细节。也可以自我安慰说:这就算是鄙人的一点点贡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