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土崩瓦解的世界(第4/8页)

那时,前斋浦尔⑤土邦主进了监狱,他被控犯有经济罪行,显然这桩案子没有迅速审结的希望。为搜寻未申报的财产,当局搜查了这个一度是统治者的家族在瓜利尔的宅邸。在孟买,政府官员、银行职员和商人们的公寓(报纸上把这类公寓形容为“豪华的”)被突击检查,面积被评估。在另外一处(用一种好莱坞式印度的笔触),人们发现一条以鸦片喂养的眼镜蛇(徒劳地)看管着四公斤黄金与金饰。所有地区,欺诈行为均告“破获”:外汇交易,走私,黑市,利用假生产单位获取钢材,稀少的铁路车皮被调到侧轨囤积居奇。

普遍的惊惶中,并非所有人都会失措。一个新德里商人(他的一个兄弟已被突击检查)听他的私人司机说名单里下一个人就是他,于是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交给司机保管,后者此后就再无踪迹。一天又一天过去,受管制的新闻界不断发表关于搜查、逮捕、吊销和强制退休的公告。八月的第三个星期,单是走私犯据说就抓获了一千五百人。在这种不吉利的时候,一个新的豪华珠宝店在孟买奥伯罗伊-希尔顿饭店开张,在报上大登广告。权力部门立刻查封了店面,好像就在等着它开门一样。

这种专横的恐怖蔓延到上上下下:部门工程师伪造配货凭单,倒卖钢厂库存,营业税税务员收受一个小商人五百卢比的贿赂(合五十美元),铁路乘务员在餐车“非法”运米,邮差涉嫌偷开外国邮包。在这些年的动荡漂泊之后,印度得到了一时的安宁。

但这只是恐怖,是随着尽人皆知的政治危机而来的混乱。它无法建立新的社会道德框架,也无法承诺一个更加规范的未来。它只是强化了总是孤注一掷的印度教自我感,人们感到被外在威胁所包围,需要躲避和隐藏。在印度教上层观念中,“自我实现”可以有多种形式,甚至是尘世的腐败,其中没有人与人之间的契约观念。这对于经过千年的挫折和溃败的印度教来说可算是重大缺陷。现在社会分裂了,这才是新闻界真正在谈论的话题,而不是什么清理整肃、“紧急状态”,或是甘地夫人与反对派有权解决的短暂危机。

不管其直接的政治动机是什么,“紧急状态”只是让已经存在一定时间的分裂状态正式出现,这种分裂不能仅仅靠政治来解决。一九七五年,宪法被冻结。但在一九七四年的印度存在的是文明的不服从运动、罢工和学生骚乱,国家已经无法运转。政治问题确实存在,但这模糊了更大的危机。反对派所说的腐败与执政者所说的无纪律无秩序,其实都是道德混乱的表现,可以追溯到源头,追溯到独立之时。

甘地在为独立而奋斗时所尊崇的印度教社会,随着独立所带来的重生和成长已经分崩离析。一个记者说,麻烦(他称之为背叛)从独立后的第一天就开始了,那天,尼赫鲁总理入住前英军总司令位于新德里的官邸。但麻烦更多在于令尼赫鲁掌权的那场运动的本质。甘地如施魔法一般给予这个运动民众基础。众多像贾干一样只为投身圣战的民族主义者把国家推向了独立。众多像贾干一样对责任感到新鲜、缺乏国家观念的人—聚敛财富又心怀虔敬的商人、披挂甘地式衣冠的政治家—来拆独立的台。现在人们开始反对贾干们了,印度这才发现它已经不再是甘地主义的印度了。

这不奇怪:甘地主义的印度产生得非常匆忙。从一九一九年(马德拉斯的第一次甘地主义骚动以在寺庙里分发糖果而结束)到一九三○年(伟大的食盐长征以大群有纪律的志愿者前仆后继地挺身接受警察毒打而告终⑥)的区区十一年里,甘地让印度对自己有了新的概念,同时也让世界对印度有了新的概念。在这十一年里,非暴力被塑造成古老而多面的印度真理,是印度教行动的终极源泉。现在甘地主义仅剩下标签和能量,而能量也变成了恶性的。印度缺乏它所需要的新的信条。这里不再有规则。受到太多的侵略、征服和掠夺,四分之一的人口永远是“不可接触者”阶层,人民没有国家,只有主子—这样的印度被再次发现是残忍的,充满恐怖的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