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土崩瓦解的世界(第2/8页)

讽刺太辛辣,新来者太古怪。喜剧失败了,作家虚构的世界垮掉了,其原因与贾干的世界的垮塌一样:它们都是被外来因素强行干扰进而破坏的。冲突一个接着一个发生。儿子为没有电话而小题大做,他骑小轮摩托车(贾干则喜欢走路),说起糖果店来一派鄙薄之色。后来他又发现,儿子和那个女人并没有结婚,她不是印度人,本就没有种姓,贾干的世界里也就没有她的位置。所有的规矩都被破坏了,贾干非常失落。他现在看不到未来的景象,只能怀念从过去到现在的那些甜蜜的仪式:他的童年,婚礼,去寺庙朝拜。

他觉得自己家被“玷污”,最后退缩了。他对那对年轻人处处设防,他以“古怪的兴奋”寻求净化。他开始把糖果廉价卖给穷人,得罪了其他店主;他召集员工,给他们大声朗诵梵歌。最后他决定归隐,从镇上搬去荒野,与一个废弃祠堂毗邻而居。他散尽家财,去找一位雕刻高手(这人看上去就像是“从千年前来的”),完成一个未刻完的五面女神旧塑像,“神光照日”。

在他归隐之前,那个姑娘离开了。贾干的儿子因为无法实施自己的事业计划,决定让她走。之后,儿子因为在车上放了一瓶酒而被捕。根据禁酒令,他要坐两年牢。对贾干来说,这是最后的打击,倒不是因为两年徒刑,而是因为他的儿子居然喝酒。他向隅而泣,当然,他会为儿子付律师费,但他弃绝世界的决心比任何时候都坚定了。“一点牢狱生活对谁都无害,”他说,“我们有什么本事把他放出来或扔进去?”他去搭乘出城的汽车,踏上了归隐丛林之路。

于是,在高尚的美德作用下,贾干放弃了他的儿子,正如《桑帕斯先生》主人公斯里尼瓦斯被永恒的幻象“鼓舞”而放弃了他的朋友一样。不过斯里尼瓦斯还仅仅是从商业的和“无聊的”世界中退却。贾干的逃避不同于斯里尼瓦斯的退却,也与印度教规定的平静的放弃背道而驰,印度教规定一家之主应该完成自己的责任、为继承者铺好路后再去投入沉思冥想的生活。这种放弃法则暗含着一个持续而有序的世界。贾干的世界混乱喧嚣,他的行为是绝望的行为,他含泪远离了它。

“整个国家在侵略者的火与剑之下垮塌……但它总能重生和成长。”在独立前的印度,《桑帕斯先生》的主人公就是这样看待印度的历史进程的:重生和成长是一种净化过程,一个反复循环的印度式奇迹,它只能在自我认识的实践中获得。而在独立的印度,重生和成长具有另外的含义,需要另一种努力。现代世界毕竟不能被滑稽模仿,或是像驱魔一样被赶走;田园牧歌式的过去无法重建。

班加罗尔,这是纳拉扬虚构小镇所在邦②的首府,也是印度的科技中心。在一九六一年,就是纳拉扬告诉我印度会继续那年,大概只有两位杰出的科学家在班加罗尔工作。今天,据说已经有二十位了。印度第一颗太空卫星(特意以印度中古时期的一位天文学家命名)就是在班加罗尔制造的。据说,这项科技成果比印度原子弹更了不起,更能显示出印度独立以来发展的科技能力。勤勉热忱的邦长出身于卑微的家庭,他把自己和他的家庭视为独立与印度工业革命的产物。他投身这场革命之中。他说,革命带来的变化是“根本性的”。

从班加罗尔出发,有一条五百英里长的高速公路,穿过德干高原,抵达位于孟买东部高原边缘的工业城市浦那③。高速公路上几乎没有小汽车,有许多牛车和大型卡车。卡车严重超载,轮胎已磨得很光滑,经常翻车。但是跨过印度乡间的所有旧伤痛,工业化的车轮从未停止。变化实实在在地来到了贾干这样的人身边,他们的世界不可能再缩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