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95页)

“嗨,没什么特别。你上次听过,自己也知道就那些玩意儿。”

“可终归得拿出点新鲜东西吧?”

“没啥新鲜的……对了,今天他扯的纯粹是化学。”约阿希姆勉勉强强开始讲起来。据他转述,克洛可夫斯基博士认为“爱情”产生于中毒,产生于人机体的自我毒化,而这毒化的起因又是一种遍布在人体内的不明物质发生了分解;这一分解的生成物又对人的某些脊椎神经中枢起着麻醉作用,那情形完全跟吸毒成瘾的人服用吗啡或者可卡因一个样。

“结果呢,听众便一个个脸蛋儿绯红!”汉斯·卡斯托普接过话头,“你瞧,不是值得一听吗。他真个叫无所不知——学识渊博。等着吧,有朝一日他终归会发现那种遍布我们全身的不明物质,将它制成种种可溶解的、麻醉人中枢神经的毒剂,然后便可以用一种特殊的方式蒙骗病人啦。也许从前已经有人取得过这样的成就。听他的报告不禁想到,过去传说中讲的那些春药什么什么的,倒真有那么回事儿哩……你要走了吗?”

“是的,”约阿希姆回答,“我无论如何还得静卧一会儿。昨天我的体温曲线又升高了。你的事可对我也有些影响啊。”

这就是星期天,星期一。再过一个晚上又一个早晨,就到了汉斯·卡斯托普单独禁闭在房里的第三天,也即为星期二,一个在疗养院里没啥特别的日子了。不过呢,正好是这一天他来到了山上,在这个地方已经整整度过了三周,所以也就促使他给家里写一封信,至少向他的舅公和舅舅们报告报告旅途经过和目前的状况吧。他在背后垫着条小绒毯,用院里印制的信笺写道:他原计划的归期不得不推迟了。眼下他感冒发烧卧床不起,按照贝伦斯宫廷顾问的诊断显然不可掉以轻心,因为大夫甚至已把他本身的体质整个儿联系了起来。要知道刚刚一认识,这位医学权威就断言他严重贫血;总之一句话,他汉斯·卡斯托普自己定的疗养期限,在权威方面看来是远远不够的了。其他容后再禀。——这就成了,汉斯·卡斯托普想。话虽一句不多,却绝对够对付一阵子。——信没有投邮箱,而是交给院里的杂役,直接送上了最近那趟邮政班车。

信送走以后,咱们的冒险家就差不多感到万事大吉,尽管还受到咳嗽、鼻塞和头昏脑胀的困扰,却已不妨心安理得继续过日子,以静待形势发展;这日子呢平常仍分割成了许多小段,永远地刻板而又单调,既说不上快活也谈不上无聊。清早,在一阵嗵嗵嗵的捶门声之后,推拿师跨进房来;这精力旺盛的老兄外号叫“体操健将”,衬衫袖子卷得高高的,小臂上青筋突露,说起话来颇为艰难,声音咕噜咕噜的只是在喉咙管里打转。跟喊所有病员一样,他也用房号称呼汉斯·卡斯托普,并涂上酒精替他进行按摩。推拿师离开没多久,约阿希姆就来了,已经穿戴齐整,来是为了向表弟道早安,询问他清晨七时量的温度,同时报告自己的测量结果。随后他到楼下进早餐;汉斯·卡斯托普则背靠小绒毯坐在床头,以开始了新生活的好胃口完成着同样的事情——尽管这时大夫们已巡视完餐厅,脚步匆匆地穿行于卧床静养的客人以及垂死者的房间,他仍照吃不误,没受这例行的营业活动干扰。嘴里塞满罐头食品,他嘟囔了一句“睡得不错”,眼睛越过咖啡盏的边沿望去,看见贝伦斯宫廷顾问正两个拳头撑着屋子中央的桌子面,迅速地审视上边摆着的体温记录;接着,汉斯·卡斯托普拖长声调,漫不经心地回应了大夫们离开时道的早上好。随后他点上一支雪茄,瞅着已经去做完晨课回来的约阿希姆,好像根本没有想过他曾离开似的。他俩又东聊西聊,从这会儿至第二次早餐——其间约阿希姆还要静卧——间隙时间如此之短,即使是个没脑子的人或者傻瓜白痴吧,也都不至于百无聊赖——何况汉斯·卡斯托普还有来山上头三周的印象够得他咀嚼,再加上眼前的处境以及可能产生的结果也值得好好地思考思考,至于那两大本从院图书馆借来的画报杂志嘛就根本轮不上翻阅,只好晾在床头柜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