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95页)

“现在还不用。”汉斯·卡斯托普回答。

“不用?可在接下来的几天,在星期三或者星期四吧。”

“嗨,”汉斯·卡斯托普说,“他们等我回去的期限压根儿不会精确到天。他们有的是其他事情,不会掐着指头算日子,一直等到我回去。我要是回去也就回去了,迪纳倍尔舅公只会说一句:‘瞧你又回来啦!’雅默斯舅舅也不过问问:‘哎,不错吧?’我要不回去呢,你放心,得过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才会发现。自然喽,过些时候还是必须给他们报个信……”

“你可以想象这让我多尴尬!”约阿希姆说时又叹了口气,“现在怎么办?自然我不会不感到负有责任,就像人们通常说的。你来山上看望我,我带你熟悉这儿的情况,现在你却走不了啦,而且谁也不知道你啥时候才能离开,才能去报到就职。这叫我难堪到了极点啊,你肯定明白。”

“请原谅!”汉斯·卡斯托普说,双手仍旧叠放在后脑勺下面,“你干吗伤脑筋呢?简直是胡扯。我是上山来看你吗?就算也是吧;不过归根到底,我首先是来休养的,遵照海德金特大夫的嘱咐。噢,现在事实表明我的确非常需要休养,需要的程度是他和我们大家连做梦都想不到的。再说呢,我也不是头一个打算来这里作闪电式的探访,结果情况却发生了变化的人。例如,你只要想想那位‘两个全都’的小儿子,想想他在此地的意外遭遇就够了——我不知他眼下是否还活着,也许在某一次进餐的时候,人家已把他运走了吧。我真感到意外自己也有点病了;我首先必须适应这个情况,必须感觉自己是一个病人,是你们中真正的一分子,而不能像以前似的仅仅以客人自居。如此一来我就再也不会大惊小怪啦,要知道我的健康状况从来没有多么好过,我只要考虑一下自己的父母亲都死得那么早——我可又到底怎么健壮得起来呢!你身体不是也有点小毛病吗,如果它现在已算治好了,我们就谁也不会有什么想法;可问题是,我们这个家族确实有点问题,至少贝伦斯是如此认为的。反正从昨天起我就躺在这儿了,并且一直在考虑自己过去的心境到底怎么样,对整个的生活,你知道,以及对生活提出的要求到底抱着怎样的态度。我生性相当严肃,对粗鲁和喧闹的事物一直抱有某种反感——最近我们还谈过这个话题,还说起有几次我差点希望去当教士,由于我对哀伤的和虔诚的事物感兴趣……例如一条黑丝巾,你知道,上面绣着银色的十字架,或者‘愿死者安息’这几个拉丁文字……这在我看来乃是世间最美好的话语,比什么‘万岁,万万岁’可亲得多,那不过是瞎起哄罢了。这一切的一切,我想根源都在我自己也有点毛病,都在我打小儿对疾病就感觉亲切——眼下在这儿可不就表现出来了吗?情况既然如此,我到山上来并且接受了体检,那就可以讲乃是幸运;你根本用不着有一丝一毫的自责喽。要知道你已经听说了:我如果在平原上继续那么混下去,没准儿整个肺叶都一下子会全报废。”

“这谁知道呢!”约阿希姆回答,“这样的事情,真叫没谁会知道!看来呀你肺上已经有过一些病灶,尽管也没人管就自行痊愈了,结果现在只是有些地方敲起来声音沉浊一点,并没有什么关系。你眼下被诊断出的几个浸润点多半也会如此,要是你没有偶然来我这里的话——谁个知道呢!”

“是啊,简直没法知道,”汉斯·卡斯托普回答,“因此嘛也就没理由过分担忧,例如也包括对我疗养期限的预测。你说过没谁知道我几时能出院,能去造船厂上班;可你的意思听起来挺悲观,我觉得操之过急啦,到底谁都还不知道嘛。贝伦斯没有讲期限,他是个谨慎的人,不肯充当预言家。再说透视和照片都还没做呢,只有它们能客观地说明情况;谁知道会不会真查出什么问题来,谁知道我会不会还没查烧就退了,就立马可以对你们说‘再会’。我主张咱们别时间没到就出牌,别急着给家里人讲海上遇盗的可怕故事。即使很快要写信回去——我自己会写的,用这儿的自来水笔,等我稍微坐得起来,那也只写‘严重伤风感冒,发烧卧床休息,暂时不宜旅行’就够啦。往后是怎么样便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