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5/10页)

“进行什么?灵魂分析?这可太讨厌了!”汉斯·卡斯托普嚷起来,但接着愉快的心情又占了上风,使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在其他种种可笑的事情之后,现在又来了灵魂分析术,这可真够他受用的啦,直笑得他前仰后合,泪水从蒙在眼睛上的手指间迸了出来。约阿希姆也开心地笑着——这似乎使他觉得很舒服。这时候,马车已放慢了速度,把两个年轻人送上了“山庄”国际疗养院大门前的一段迂缓的斜坡路,因此,他们走下车来时仍然高高兴兴的。

三十四号

紧靠右手边,在院门和前面的风门之间,就是传达室;一个法国派头的门房,刚才正坐在电话机旁读报,这时便迎了出来。他也穿着和火车站上那个瘸子一样的灰制服。由他领着,表兄弟俩穿过灯光明亮的大厅;大厅的左侧是一排谈话室。汉斯·卡斯托普边走边往里瞅了瞅,发现它们全都是空的。疗养的客人到哪儿去了呢,他问。他的表兄回答:

“在做静卧治疗。因为要接你,我今天请了假。平常吃过晚饭我也总是在阳台上躺着哩。”

汉斯·卡斯托普险些儿又忍不住笑起来。

“什么,已经起了夜雾你们还躺在露台上?”他嗓音哆嗦地问。

“是的,规定如此。从八时至十时。可现在走吧,看看你的房间去,并且洗一洗。”

他们走进由那个法国人操纵的电梯。在电梯往上升的工夫,汉斯·卡斯托普擦干了自己的眼睛。

“真把我给笑坏啦,”他用嘴吸了一口气说,“你给我讲了那么多疯狂的事情……什么灵魂分析术,实在是太逗了,本来不讲更好。加上经过这一路旅行,我显然已经有些疲倦。你的脚也冷得非常厉害吗?可同时脸又这么烫,真不舒服。咱们马上可以吃饭吗?我感觉有些饿了。你们这上边的人吃得不错吧?”

他们穿过狭窄的走廊,无声地走在椰子皮编织的席毯上。从天花板的乳白色钟形灯罩里投射下来淡淡的光。墙壁上涂了一层清漆,显得白、冷而光亮。不知从什么地方出现了一个护士,头顶白头巾,戴着夹鼻眼镜,拴眼镜的细绳搭在耳朵背上。显而易见,她信奉的是新教,对自己的职业并无真正的热情,好奇心很重,因此坐立不安,无聊得要命。在走廊上的两处地方,在编了号的白漆房门前边的地板上,立着一种球形的容器,大大的,鼓着肚子,而脖子却很短;一开始汉斯·卡斯托普忘记了打听它们的用途。

“你住这儿,”约阿希姆说,“三十四号。右边是我,左边是一对俄国夫妇——有点儿邋遢,还闹腾得厉害。我不能不这么讲,可是毫无办法。喏,你想讲什么?”

房门是双重的,在门内的墙凹处装着挂衣钩。约阿希姆扭亮了天花板上的灯,在它微微颤动的亮光中,房内显得明朗而宁静,一色雪白的实用家具,可以拆洗的大壁帷同样也是白色的,软木油布地毯干干净净,亚麻布窗帘上绣着简洁而愉快的时兴花样。阳台门敞开着,看得见山谷里的灯光,听得见远远飘来的舞曲声。好心的约阿希姆在五斗橱上摆了一只小花瓶,瓶内插着一些在草发第二茬时能够采到的鲜花,什么蓍草花呀、铃铛花呀等等,全是他亲自去山崖上摘来的。

“真有你的,”汉斯·卡斯托普说,“好舒适的一间房间啊!在里边满可以住上几个星期哩。”

“前天这房里死了个美国女人,”约阿希姆说,“贝伦斯一开始就讲,在你到来之前她就会咽气,这样你就有房间住了。她的未婚夫一直守在她身边;这位老兄是个英国海军军官,可一点没表现出男子气。他过不了一会儿又跑到走廊上哭鼻子,活像个小娃娃似的。随后又用冷霜搽面孔,因为他新刮过脸,让泪水一渍就疼得火辣辣的。前天晚上美国女人还大咳血了两次,这一下就完蛋啦。不过昨天一早已经把她运走,然后自然又彻底地用福尔马林把房间熏了一遍。福尔马林,这东西你知道用来干这种事是挺有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