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16页)

四年级时,我们班里出了一个伪先知,他情绪激动、脸色煞白地慷慨陈词,最后断言说:上帝不存在!这个令人震惊的发现是他从一本书里读到的,那本书是用拉丁文写的,他当医生的哥哥将其中的一个章节翻译给他。预言家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一连几个星期我们都争论不休,老师并不知道班上人躁动的原因,只是看到连最温顺的羔羊都变得烦躁不安,脸上写着疑问……这个疑问要比乍听起来更加复杂。宗教的教义、圣徒写的福音书、世界的存在和其他有迹可循的法则都证明了上帝的存在。否认上帝存在的证据则是一个预言,一本我们谁都没有读过的拉丁文书,一种非同寻常的感受和倾向使我被班上的辩论话题所吸引。天啊,一颗怀疑的火星,永远在我们体内殷殷不灭,不需要别的,只需一个不安灵魂的温热哈气,就会立即燃起火苗……这场关于信仰的辩论持续了好几个星期,后来传到了老师的耳朵里。他们询问了班里的头头。一位年轻教师假装跟我亲近,诱使我说出了真实的想法。我们一起去滑冰时,我向他承认,我相信这个令人惊骇的观点,不再“无条件地”相信上帝。这位教师不守诺言地出卖了我,他在教师会议上心怀恶意地讲述了我的自白,我差一点被学校“劝退”,我父亲的威信使我侥幸逃过了已经临头的奇耻大辱。

有一天,全班人坐在一起就这个重大问题进行投票。会议的结果出人意料。半年之后,那位“先知”从我们班里悄然消失。

3

当我再次跟我的神父发生冲突时,他要比我更强势。学校里每年举办两次青少年戏剧汇演,一次是在圣母无原罪始胎节,另一次是在3月15日。庆祝圣母无原罪始胎节时,圣母神学会会长亲自撰写了一部主题宗教剧。会员们绘制舞台布景,并且粉墨登场,青少年乐团也由会员们组成。神职人员表演的宗教剧都很深奥,非常神秘。有一次,我也参加了神学会演出,我在一部神秘剧里饰演大天使加百列,戴着披肩的铅灰色假发,身穿一件我父亲的、经过修改的长睡衣,背着一对威风凛凛的大天使翅膀。不知道因为什么,我手里攥着棕榈枝,紧张地打嗝儿,用跑调的假嗓子大声说:

我在你们头顶挥舞永恒的棕榈枝,

你们的心啊,永远不会在生活的烦恼中徘徊。

这发生在我“犯罪”之前,神父的慈爱涌遍我全身。可以说,我是剧团里的独唱演员和“首席女歌手”,扮演大天使加百列成功的热烈场景深深留在我的记忆里。一年之后,我开始跟神父彼此回避,他很恼火,但仍彬彬有礼,不过那种礼貌只限于面上的接触。学校里又筹备庆祝圣玛尔吉特节,神职人员跟我们学校的声乐教师合作,新创作了一出规模不小的神秘剧,声乐教师是一位虔诚的教会作曲家。他们谱写了一部小型歌剧,标题为《兔子岛》。学生合唱团一连几星期都在体操房内排演一首声乐作品,原定由我扮演圣玛尔吉特。我怀着领衔主演的莫大虚荣,带着歌谱自豪地回家,立即和母亲一起坐到钢琴前开始排练。我在第一幕就有一个“出场亮相”,从演员的角度来说非常幸运,声音和旋律我永远不会忘记。歌词是这样的:

圣玛尔吉特(在一开场就登台演唱):

多瑙河雪白的浪花啊,

拥抱着一个美丽小岛,

我生命的日子就在这里度过。

这座兔子岛啊,只属于我。

至少我自己觉得,我的嗓子纯净,高音区清澈。第一次排练之后,声乐教师另有看法,他绷着胡须杂乱的嘴唇,表情严肃地沉思了片刻,然后将神父拉到体操房的一角,跟他解释了好长时间。神父习惯性地用三个手指捏着他的长下巴,摇了摇头。就这样,我的角色被拿掉了,因为我的嗓音哑了。我实在接受不了这个奇耻大辱;我的那些竞争对手,那些候选的女主角们则幸灾乐祸地偷偷坏笑。我垂头丧气地走下高台,站到合唱的队列里,声乐教师把我安排在倒数第二排最边上的位置。在那部戏里,我将变成一位普通的无名修女,将不再受人关注地为圣玛尔吉特做陪衬,那个角色由我的一个竞争对手接替;这两方面都让我心里难受。我带着一个含屈受辱的著名女演员的痛苦,脸上强作笑颜地站在队列中,感觉自己的重要角色被剧团里擅攻心计的家伙们夺走了,心里怀着明星坠落的痛苦感受。不管怎样,我仍想证明自己能比合唱团里的任何人唱得都好;当声乐教师指挥我们大合唱时,年轻而撕裂的嗓音从我的喉咙里发出惊人的声音。确切地说,从我的嗓子里发出的是一种悲楚、苦痛的声音,像暴风雨前驴子的嘶鸣,令人毛骨悚然。合唱团的队员们、声乐教师和神父都目瞪口呆地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