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第2/4页)

我笑了笑。

理查看得挺过瘾。手指为我们继续敲着过门。

老板,这样吧。我听自己油嘴滑舌的腔调出来了。我呢,也不要你付我十三块钱了,我把这点钱全拿出来,在你这儿吃顿饭得了。

你不是雇员了,没有百分之二十的折扣了。

没关系,不要折扣也够我吃了。

他无法禁止我这么做。他还知道我们雇员无论怎样小党大团、狼狈为奸,在这样的政治局势下,马上同盟。厨子会得到口信,知道我把老板好好给得罪了一番,他们会狠狠犒劳我,菜从质到量都会改善。我很可能把十三块吃成三十块。

我拿起柜台上的电话,心想我得找谁帮我一块吃。牧师夫妇都不在家,我改拨了里昂的号码。傍晚五点多在里昂那儿是上午十点的光景:他起床不久,正是两杯咖啡后神清气爽的时候。

我说:你好吗,里昂?

他说:还凑合,你呢?

我呀?我想请个人吃晚饭。你要不要来?

吃什么?……

他把四周的音乐的音量压了压。

晚饭呐。

他愣了一会儿,问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就想请你吃晚饭。

我晚上要排练。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缺乏蛋白质、铁、锌、维他命ABCDEFG。所以我想请你好好吃一顿。我嬉皮笑脸,声音也有点色迷迷的,里昂觉得非常可疑。

便衣福茨那副典型的便衣目光盯着我打情骂俏的脊梁。我一个髋抵在柜台上,一个胳膊肘撑住台面,在他看便出来个不正经的歪斜。

吃了饭你要不要去看我们排练。

要。

我们排到明天早上六点。

好啊。

我感到一个笑容在里昂白净瘦削的脸上绽放开来。

那我现在换身衣服就出发。

现在就出发吧,别换衣服了!

便衣看着我神采飞扬的背影。

我放下电话。我虽然失业和赤贫,但我少了一份扼制。理查,你看见了吧,我可以多么轻松地放弃合作。要挟是需要合作的。

我走到厨房后面,匆匆和我照面的每一个人都给我一个亲热的眼色。厨房后面是个储藏室,我们每个员工都有一个小储物柜在那里。我从我的柜子里取出一双高跟皮鞋,一把折叠伞,一本字典。字典里夹着一张纸,上面抄了几十个有关食品的单词。那时候我还想做个好侍应生,争取有个好的职业面貌和端正的职业品德。我还把一些单词写在手腕内侧,恶狠狠背过一阵。

我把这几件东西装入一个塑料袋,走出储藏室。老板等在门口,脸上已抹去了一切熟识。我张开塑料袋,把内容翻给他看:我没有拿走任何不属于我的东西。他目光直截了当随我的手插入塑料袋,细致严苛地察看连我自己都不想要的物件。他丝毫不掩饰他对人人都有贼心这一点的坚定信仰。储藏室里有一堆清洁用品和几袋大米白面木耳。他这样防犯没什么不正确,据我所知这餐馆所有人都在自己的住处用餐馆窃回的抹布。这些抹布用脏后再被带回餐馆,让一家跟餐馆有合同的韩国洗衣店收了去漂洗。

我把被他检查过的破烂—一放回塑料袋,再将袋口一系。然后我说:你多保重啦,老板。

他和我自己都没料到我会来这么一句。

你也多保重啦,他说。

谢谢你关照,——不是你,我还不知怎么养活自己呢。话就这样冷不防地自己冒出来。真的,谢谢你。

刹那间老板要溶化了,但他立刻控制了自己。敌对感使他强大,使他有力量去继续剔除我们身上残存的懒惰,去压榨我们体内潜藏的勤奋,去消灭我们内心尚未死绝的自尊。他需要这股冷冷的力量;这股以一服百,蛮不讲理的力量。不然他会溶化,露出一个五十多岁男人的平庸原形,有普通的恻隐之心,会对这个失业的孤单女子说,哪天你实在找不着工作,还回我这里,好歹这里饿不着你。瘦小的老板苦苦挣扎几十年,总算明白那类话的虚伪,不着边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