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评论》采访(第3/11页)

采访者

你曾经写过诗歌吗?

帕慕克

我经常被问到这个问题。我十八岁时写过诗,并在土耳其发表过一些,但是接着我就放弃了。我的解释是:我觉察到,诗人是那种上帝通过他来说话的人。诗歌会让你像中了邪似的。我试着写诗,但是一段时间后我认识到,上帝没在和我说话。我为此感到遗憾,然后努力去想,如果上帝要通过我说话,他会说什么呢?我开始非常小心、缓慢地写作,想把这事弄明白。而答案就是写散文,写小说。于是,我开始像职员一样工作。有些别的作家会认为这种表述有点侮辱的味道。但是,我接受这种表述,我工作得像个职员一样。

采访者

你是说,时间证明写散文对你来说要容易些?

帕慕克

很不幸,不是这样。有时候我觉得书中人物应该走进房间,但是我却不知道该怎样让他进去。我也许过于自信,但有时这样并不好。因为这样的话,你就不会去作实验,而只是把涌到笔头的东西写下来。过去的三十年里我一直在写小说,因此我认为自己有了点进步。我现在有时还会走入死胡同,而我本以为不会有这样的事了。人物无法进入房间,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还会有这种事!都三十年了。

把书分成许多章节对我的思考方式很重要。写小说时,如果我事先知道整个故事线索——大多数情况下,事实也是如此,我就把它分成章节,然后仔细设想在每章里要发生的细节。我不一定从第一章开始,然后按顺序地写其他章节。即使在我文思不畅时,它对我来说也不是坟墓,我会继续写我喜欢的内容。我会从第一章跳到第五章,等我又不喜欢了,便会再跳到第十一章,从那里继续写下去。

采访者

你是说,你事先安排了整本书的框架?

帕慕克

一切都安排好了。比如说,《我的名字叫红》中有很多人物,我给每个人物都分配一定的章节。在写作时,有时我会渴望继续“当”里面的人物。因此,在写完谢库瑞的一个章节后,比如说第七章,我就会跳到十一章,这又是她的章节。我喜欢“当”谢库瑞。从一个人物跳到另一个人物可能会让我感到郁闷。

但是,我总是最后写结尾一章。这一点确切无疑。我喜欢开自己的玩笑,问自己结局会是怎样。结尾我只能宣判一次。快到结尾,临结束之前,我会停下来重写前面大多数的章节。

采访者

你在工作时旁边有读者吗?

帕慕克

我总是把作品读给和我共享人生的人。如果这个人说,再读一点给我听,或者说,读读你今天写的东西,那我总会非常感激。这样做不仅可以给我施加一点必要的压力,而且会让我感觉,似乎母亲或父亲在拍着我的背说,干得棒。当然,这个人偶尔也会说,对不起,我觉得这部分不好。就是这样我也觉得不错。我喜欢这种仪式。

我经常会想起托马斯·曼,他是我的榜样之一。他常常把家人聚在一起,包括六个孩子和他的妻子。他常常在所有家人面前读书给他们听。我喜欢这样,就像爸爸在讲故事。

采访者

你年轻时想当一名画家。你对绘画的爱什么时候开始让位于对写作的爱?

帕慕克

在二十二岁的时候。我从七岁开始想当画家,我的家人都支持这一点。他们都认为我会成为一位著名画家。但是,我的思想发生了一点变化,我觉得有颗螺丝松了,于是我停止了绘画,并马上开始写我的第一部小说。

采访者

有颗螺丝松了?

帕慕克

我说不清这样做的原因。我最近出版了一本书叫《伊斯坦布尔》。里面有一半是我的自传,一直记述到我改变想法的那一刻。另一半与伊斯坦布尔有关,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个孩子对伊斯坦布尔的看法。这本书融合了对一座城市的形象、风景、气氛的思考,一个小孩对伊斯坦布尔的认识以及这个小孩的自传。这本书的最后一句是这么写的,“‘我不想当一名画家,’我说道,‘我要成为一个作家。’”原因没作解释。虽然把整本书读下来也许能明白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