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六十八)风雪共恓惶(第2/6页)

“对不住……”王小元难得老实地道歉。

时至日中,一轮白日高悬于顶,青砖黛瓦上的积雪化开了些,正泛着恬淡金光。四周人影稀稀落落,大多都躲回屋中拨炭火盆歇息,只余一道冷清寂静的窄巷。

金乌一面撑着他的胳膊扶着他走,一面只觉王小元额头滚烫如火烧,又忽而间听得他轻声呢喃道:

“少爷…我在酒肆里待了一会儿,听到说书先生在说天山门的不是,听着的人却在嘲弄那不幸毙命的弟子……”他一面说,瘀肿的眼眶里又盈出泪水来,“我听不得他们胡编滥造,为何本是教人痛惜的事,到他们口中便天翻地覆似的变了一趟?”

“…江湖传闻皆不可信。”金乌眼神黯了片刻,平淡地道。

“王小元,这世上总会有人给旁人安个虚名,谁都逃不过。要把黑白颠倒,清浊错置,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儿了。但是旁人说错也就罢了,你也要顺着他们的话活错么?要有哪一日他们指你作怙恶不悛的魔头,你也要活成那副模样?”

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淌下,王小元烧得神志不清,眼前五色昏花,却犹如婴孩般啜泣哽咽,泪如泉涌。

“我在后悔,少爷……”王小元垂着脑袋,挨在金乌颈边,随着抽泣一下下颤动。

天山门门生们染血的身影在眼前飘忽闪动,王小元几近崩溃似的哭道。“我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看着他们赴死,是我无能,我什么也做不到!”

金乌漠然地望着他,看着这小仆役悲恸却又困惑地潸然泪下,看他在迷茫与痛苦间挠破了自己的面颊。昔日的玉求瑕只残余了一丝纠葛的心绪在他心里,如今却教他苦痛难当。

王小元的声音渐渐低弱,他颤着眼睫,目光落在雪片融化的晶棱上。“哪怕是替他们正名…教他们泉下安宁……都做不到。”

“睡罢。”金乌扶着他的胳臂,淡淡道,“别想了,你总会忘记的。眼一闭一睁,日子就过去了。难过的事也是如此,总会忘却的。什么都不记得为好。”

昏昏噩噩间,王小元想起溪河边的卵石,光滑圆溜,在溪水日复一日的冲淌间磨平了棱角。

“可是我……”兴许是头上的伤口在作怪,困意如潮水般席卷了脑海,王小元喃喃道,“我不想忘记。总觉得我似是忘了许多事,要是再不记得…我便不再是我了。”

金乌扶着他一面走,他便一面开始胡言乱语。“我不要不记得…”

“不想让他们…让长老、师姐,还有师弟师妹们被唾骂……我想救他们。”

这时王小元嘴唇微翕,第一次吐出了饱含痛意的言语,含着连玉女心法都无法静息的汹涌之情。

“…我……恨候天楼。”

金乌的脚步顿了一下,他感到王小元的泪水淌到了肩上,在寒冬里带着炽烈而灼热的情感,仿佛要将肌肤烫伤。

纠葛之情在心中交错蔓延,在身为玉白刀客之前,他仍是恶人沟里出来的小混子王小元。他知道本不该心怀憎恶,本该如义娘般对天下怀有慈心。

王小元迷茫而痛苦地眨起了眼,呢喃道,“但我不能杀人……杀了人便会污了玉白刀,乱了心法,护不得旁人。但若不杀人,又会被候天楼所杀……”他猛地揪紧了衣袖,焦乱地攥着。“我、我该如何是好……”

两人在竹索桥边停下,贾人行贩手里提着铛琅,缓慢地曳着步子从他俩身边经过。惊闺声清脆嘹亮,仿若一下下猛撞着心房,与怦怦心声融为一体。金乌停下了脚步,把头别过去看王小元,他俩紧挨着,正巧能看见王小元无措而泛红的眼,睫毛微颤,似是随时要昏睡过去一般。

金乌道:“这就是…你的愿望么。”他顿了一下,问道,“你想让候天楼…覆灭?”

“嗯。”王小元犹豫半晌,含混地点了点头。这一点头,仿佛肩上的千钧重负轰然卸下。他又旋即摇头,从心里挤出一句苦涩的狡辩的言语,“不对…我只是想……不再让其余人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