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哪个疯狂者的构想(第3/39页)

当我到那儿时,彩排前的节目刚刚结束。一位活泼的讲解员,穿着运动衬衫和咔叽布裤,站在空着的乐队椅子前,向观众介绍他们刚才听到的那些曲子。他用录音带为他们播放着小段拉赫玛尼诺夫,并且声情并茂地讲解着交响乐的“神秘、韵律的品格”。在他讲完以后,观众开始鼓掌,这时有人从两侧出来,揭开定音鼓,开始在乐谱架上摆放乐谱。远远地在舞台的一侧,又出现两名抬着竖琴的舞台工人,随后音乐家出场,他们一边三三两两地信步过来,一边相互交谈,个个都跟那位讲解员一样穿着休闲装——一组双簧管手穿着灰色带风帽的运动衫,两名大提琴手身着退色的莱维,小提琴手不分男女穿的都好像是由芭娜娜公司制作的外衣。指挥架上他的眼镜——客座指挥西尔久·康米西奥纳,一位年事已高的罗马尼亚人,身着圆翻领套头衫,一头白发,脚穿蓝色帆布登山鞋——孩子般懂礼貌的观众又一次鼓掌,这时我看到科尔曼和福妮雅沿通道走过来,寻找两个紧挨在一起的位子。

音乐家们,即将从一群似乎是无忧无虑的度假者转化为一台强大、流动的音乐机器,他们各自就座,开始调音,这时,这对情人——高挑、面孔瘦削、金发碧眼的女子和匀称、英俊、灰白头发、不如她高却比她老得多,但仍然以轻快的体操运动员的步伐行走的男子——正朝我前面三排远、右边离我二十英尺的两个空位走去。

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的曲子是一首优美的双簧管和长笛吹奏的神话故事,它的甜美令观众陶醉。当乐队结束他们的第一轮演奏时,从年老的观众中爆发出充满孩童般激情的掌声。音乐家们的确揭示了我们生命中最年轻、最天真的思想以及对于非现实、不可能实现的东西的根深蒂固的渴望。这或许是当我扭头朝我以前的朋友及其情人张望时的想法,我发现他们根本不是自科尔曼从我视线中消失以来所想象的那般古怪或落寞。他们完全不像举止无度的人,福妮雅尤其是,她轮廓鲜明的扬基五官令我想起一间有窗却无门的屋子。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两人正跟生活较劲或正发动攻击或正进行自卫。也许独自一人,在这不熟悉的环境中,福妮雅可能不会显得如此地从容,但有科尔曼陪伴左右,她与背景的融合不亚于他。他们并肩而坐,不像一对亡命之徒,倒像一对已经取得他们自己最高平衡感的夫妻,对他们的存在可能在世界范围内诱发何种感觉与幻想统统无动于衷,更不要提在伯克夏县了。

我想,是否科尔曼曾经事先就他想要她如何举止对她进行过辅导,我怀疑,即使他进行了辅导,她会不会听。我怀疑是否辅导有其必要。我不禁设想他为什么决定将她带到探戈伍德来。仅仅因为他要听音乐?因为他要她听,并且看到音乐家现场演奏?在阿弗洛戴蒂的保护下,以皮格马利翁的形象,在探戈伍德的环境里,退休的古典文学教授执拗的是不是正带给违规的福妮雅一种经过审美教育的卡拉蒂耶的生活?科尔曼是否开始教化她,影响她——开始将她从她的另类悲剧中拯救出来?探戈伍德是否是通往使得他们的越轨行为稍显正统的旅程的第一步?为什么如此之急切?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在他们所有的一切——一起所做的一切——都已经从地下及秘密的原始状态逐渐公开的时候?为什么以“夫妻”形象四处转悠,大费周章地甚至企图使这种结盟正常化或合法化?因为公开化只会消减激情的强度,是否,事实上,这正是他们真正想要的?他想要什么?驯化现在对于他们的生活是否非常重要,抑或他们在这儿出现并没有上述的含义?这是否是他们所开的一个玩笑,一个设计来刺激别人的行为,一个蓄意的挑衅?他们是否正偷着乐——这两头性感的兽类——或仅仅坐在那儿听音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