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哪个疯狂者的构想(第2/39页)

当然,当时我并不了解他身世的真相——这,我是在葬礼上明确得知的,所以我不可能从一开始就猜想我们在艾丽斯生前的若干年里从未谋面,他不希望与我交接,是因为我自己是在离东奥兰治不过几英里的地方长大的,是因为我对那地区不止是一般的熟悉,可能非常了解,或非常好奇,以至于动手细究他在泽西的根系。倘若我原来曾经是奇斯纳医生业余拳击班上的纽瓦克犹太孩子中的一个,事实上我的确是,不过那是四十六和四十七年前的事,当时西尔基已不再协助医生教授像我这样的孩子正确的站姿、步伐和挥拳,而是拿军人补助金上了纽约大学。

事实上,他撰写幽灵书稿期间与我交往,的确冒了很大的被揭露的风险,一个愚蠢的风险,在几乎六十多年以后,原来,在他以白人身份参加海军以前,是东奥兰治中学黑人学生第一名,来自默顿街男孩俱乐部的,在泽西周边参加业余拳击赛的有色人孩子。在仲夏时分将我甩掉无论如何是有道理的,即使我无法想象其中的原因。

好吧,谈谈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一个8月的星期六,由于孤独,我驾车前往探戈伍德,去听次日音乐会节目的公开彩排。距离我将车停靠在他屋外的那一天已过了一个星期,我仍然怀念科尔曼,怀念曾拥有一位密友的经历,于是我想加入那小小的星期六早晨的听众群。他们已经占据了为彩排搭建的音乐棚的四分之一坐席,其中有来度夏的音乐爱好者和音乐系的访问学生,但多数是年长的观光客,戴着助听器的人,拿着望远镜的人,乘公车到伯克夏作一日游,翻阅着《纽约时报》的人。

或许是由于我竟然迈出门槛四下走动而产生的奇怪感觉——那种成为一名社会人(或装出有社交性的人)的瞬间经验,或许是由于我突发奇想,将听众中老年人当做起程者或被逐者,正济济一堂地等待乘着音乐的翅膀从老年过度实质性的圈地中飘逝,无论如何,在这个科尔曼生命中最后夏日的风和日丽的星期六,音乐棚的确使我不断联想起曾经一度伸进哈得逊河的多孔敞开式码头。犹如早在远洋轮还停靠在曼哈顿时的那种宽大的钢结构码头此刻似乎从水中被抬了出来,巨大无比的身躯向北延伸一百二十英里,毫发无损地安置在开阔的探戈伍德草坪上——一次在群山环绕的新英格兰的高大树木和辽阔草原之间的完美着陆。

当我走向一个我所瞟见的单人空位时——靠近舞台的寥寥无几的空位之一,尚未被人丢件运动衫或夹克以示预留——我继续思索着我们都正一道向着某个地方进发,并实际上已经抵达,而且已将一切都丢在了身后……突然之间发现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不过是为了准备聆听波士顿交响乐团排练拉赫玛尼诺夫、普罗科夫耶夫和里姆斯基·科萨科夫而已。音乐棚底下是夯实了的褐色泥土地面,再清楚不过地提醒你,你的椅子植根于结结实实的大地;在这所建筑的顶端歇息着鸟类,它们的鸣啭在乐队演奏间隙的沉重的静默中传入你的耳鼓,燕子和鹪鹩忙碌地从山脚下的树林里飞过来,然后又嗖的一声飞走,没有一只鸟胆敢如此飞出诺亚漂浮的方舟。我们距大西洋西岸约有三小时的车程,但我却不能摆脱那种双重感觉:既置身于我所在的地方,又已被推了出去,与其他的老年公民一起,驶往一个未知的神秘水域。

思考着这种起程时,在我脑海里盘旋的是否仅仅是死亡?死亡以及我自己?死亡以及科尔曼?或者是否是死亡以及一群人,一群尚能如同夏令营度假者似的在乘坐公共汽车来来去去之中觅得快乐,然而,作为肉体凡胎,又是一个由敏感的肌肉和温暖的红色鲜血构成的实体,只被一层最为稀薄、最为脆弱的生命与泯灭相隔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