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开罗南部,一九三〇至一九三八年(第4/6页)

我们在阿布巴拉斯46找到了经典的古希腊细颈椭圆土罐。希罗多德描述过这样的土罐。

我和伯尔曼在焦夫的城堡里遇到一个长得像蛇的老头——我们在石头大厅里跟他说话,那里曾经是伟大的赛努西酋长的图书馆。他是一个图布人,商队的向导,说着带口音的阿拉伯话。后来伯尔曼引用希罗多德的话,“如蝙蝠嘶叫。”我们跟他聊了一天一夜,他什么都没有透露。赛努西教义——他们的首要信条——仍然是不向陌生人透露沙漠的秘密。

在马利克河谷,我们见到了叫不出名字的鸟类。

五月五日,我爬上一个石头悬崖,从一个新的方向往乌维纳特高原走。我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广阔的干河谷,周围刺槐遍布。

地图绘制者一度用爱人的名字来命名他们经过的地方,而不是他们自己的名字。一个沙漠车队里的浴女,一只手举着纱布挡在身前。一个阿拉伯老诗人的女人,因为她那雪白如鸽的肩膀,诗人用她的名字来描述一个绿洲。兽皮水袋里的水洒在她身上,她用布把自己裹起来,老作家转过身,开始描写扎苏拉。

就这样,沙漠里的男人滑进一个名字,就像滑进一口刚刚发现的水井,再也不想离开这阴凉的包围。我最大的欲望就是留在那里,留在那些绿洲之间。我不是走在一个从来没有人走过的地方,几个世纪以来人们在这里有过突然而短暂的停留——一支十四世纪的军队,一个图布人的商队,一九一五年的赛努西入侵者。在这些停留之间——什么都没有。没有雨水的时候,刺槐枯萎,河谷干涸……直到五十年或者一百年之后水突然再次出现。零零星星地发生,零零星星地消失,仿佛穿越历史的传说和谣言。

在沙漠里,最受珍爱的水是那些捧在手心里、送进喉咙的蓝色液体,像一个爱人的名字。吞下的是不存在的。开罗,一个女人白色的躯体蜿蜒着,从床上伸出窗口,用她的裸体迎接暴雨。

汉娜靠向前,感觉到他走神了,她看着他,不发一言。她是谁,这个女人?

地球的尽头从来都不是地图上那些殖民者为了扩大势力范围而推动的黑点。一方面是仆人、奴隶、权力的消长、地理学会的通讯。另一方面,被一个白人首先跨过的河、首先看见的山,其实永远在那里。

年轻的时候,我们不照镜子。一直到老了,我们开始在意我们的名字,我们的传奇,我们的生命对未来意味着什么。我们随着我们的名字变得虚荣,声称我们是最早的见证者、最强大的军队、最聪明的商人。纳喀索斯老了以后,才会想起要一幅他自己的刻像。

但是我们感兴趣的,是我们的生命对过去意味着什么。我们驶进过去。我们还年轻。我们知道权力和巨大的财富都是过眼云烟。我们都曾和希罗多德同床而眠。“曾经伟大的城市如今已变得渺小,而当下伟大的城市也曾一度渺小……人的运气从来不会只在一处停留。”

一九三六年,有一个名叫杰弗里·克里夫顿的年轻人,他在牛津大学的一个朋友跟他提起我们这群人。他在跟我取得联系后第二天结婚,两个礼拜后带着他的妻子飞到开罗。

这对夫妻进入了我们的世界——我们的四人世界,凯末尔·丁亲王,贝尔,艾尔麦西,还有麦多克斯。大吉勒夫这个名字仍然经常挂在我们的嘴边。在吉勒夫的某个地方藏着扎苏拉,这个名字早在十三世纪的阿拉伯文献里就有记载。如果你想旅行到那样遥远的过去,你需要一架飞机。年轻的克里夫顿很富有,他会开飞机,他有一架飞机。

克里夫顿在乌维纳特山以北的焦夫跟我们碰头。他坐在他双人座的飞机里,我们从营地向他走去。他在座舱里站起身,从酒瓶里倒了一杯喝的。新婚妻子坐在他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