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开罗南部,一九三〇至一九三八年(第3/6页)

我们跌跌撞撞地走进塔杰镇,这纯粹是运气。我穿过露天集市,穿过回响着钟声的小巷,走到卖晴雨表的街上,路过卖步枪子弹的货摊,卖意大利番茄酱和其他来自班加西的罐头食品的小摊,还有埃及棉布,鸵鸟尾巴做的装饰品,街边的牙医、书商。我们仍然说不出话来,每个人走他自己的路。我们慢慢地接受眼前的新世界,好像溺水的人刚刚被救起。在塔杰的中心广场坐下来,吃了羊肉、米饭、耙挞饼,还喝了杏仁牛奶。在这之前我们仪式性地要了三杯茶,琥珀和薄荷味的茶,等了很久。

一九三一年,我加入一个贝都因人的商队,他们告诉我队伍里还有一个我们的人。原来是菲尼罗-巴恩斯。我走进他的帐篷。那天白天他正好出去了,给化石树编目。我环视他的帐篷,一捆捆的地图,他随身带的家人照片等等。正要走的时候,我看见一面镜子,高高地挂在帐篷壁上,我从镜子里看到那张床。被子下面好像有一团东西,可能是只狗。我拉开那件杰拉巴长袍,下面是一个小小的阿拉伯女孩,手脚被绑着,睡在那里。

一九三二年,巴格诺德结束了他的探险,麦多克斯和我们其他人散布在沙漠里。寻找失踪的冈比西斯部队44。寻找扎苏拉。一九三二年,一九三三年,一九三四年。我们会一连几个月见不着面。只有贝都因人和我们自己,在“四十天之路”上往返交叉。有沙漠部落的河流,有我一辈子见过的最美丽的人。我们中间有德国人,英国人,匈牙利人,非洲人——我们所有的人对贝都因人来说都无足轻重。慢慢地,我们成了没有民族的人。我开始憎恨民族。民族、国家使我们变得畸形。麦多克斯死于民族之分。

没有人可以宣布他是沙漠的主人——沙漠是一片沙布,随风飘扬,永远不会被石头钉住,早在坎特伯雷存在之前,早在战争和协约拼画出欧洲和东方之前,沙漠已经有过一百个不同的名字。沙漠中的商队,那些奇奇怪怪的行走中的盛宴和文明,什么都没有留下,连一块篝火的余烬都没有留下。我们中的每一个,甚至那些在远方有着欧洲家庭和欧洲孩子的人,全都希望脱掉国家的外套。这里是信仰之地。我们消失在风景中。烈火与黄沙。我们离开绿洲的港湾。那些有水流过的地方……泉水,小镇,河谷,灌溉渠,汲水吊杆。我不想让我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这些美丽的名字边上。擦掉我们的姓氏!擦掉我们的国家!这些都是沙漠教给我的。

还是有一些人想在那里留下他们的印记。在那个干枯的水道上,或者这个砂石圆丘上。在苏丹西北部、昔兰尼加之南的一小块地方,满足小小的虚荣心。菲尼罗—巴恩斯想用自己的名字来命名他发现的那些化石树。他甚至想让一个部落以他命名,为此花了一年的时间谈判。结果巴奥肯捷足先登,有一种沙丘以他为名。可我只想擦掉我的名字,还有那个生我的地方。战争开始的时候,我已经在沙漠里待了十年,穿越国境,不属于任何人,不属于任何国家,对我来说易如反掌。

一九三三年,或是一九三四年。我忘了是哪一年。麦多克斯、卡斯帕瑞斯、伯尔曼、我、两个苏丹司机和一个厨师。那时我们坐A型福特车,车身像盒子一样,也第一次开始用很大的充气轮胎,叫气轮。适合在沙地里行驶,但是也有风险,那就是不知道这些轮胎到了石地和碎岩石地会怎么样。

我们三月二十二日从哈里杰出发。我和伯尔曼已经有了这样一个理论,扎苏拉是由威廉森一八三八年写到的三个干河谷组成的。

大吉勒夫的西南部平原上有三个独立的花岗岩地块——阿卡努山,乌维纳特山,季苏山。这三个地块各自相距十五英里。有几个沟壑里的水是好水,不过阿卡努山的水井里的水是苦的,除非是紧急情况,一般不能喝。威廉森说扎苏拉是由三个干河谷组成的,但是他从来没有说明这些干河谷的地理位置,大家认为那是他虚构的。但是在这些火山口形状的山上,只要有一个绿洲,就可以解开冈比西斯部队试图穿越这样一个大沙漠的谜团,解开一战期间赛努西的入侵之谜,一个被认为既没有水也没有牧草的沙漠,这些高大的黑衣袭击者如何能穿越它呢45。这是一个有着几个世纪文明的世界,有成百上千条大路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