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开罗南部,一九三〇至一九三八年(第2/6页)

古代的埃及人认为绿洲以西没有水。那里是世界的尽头。沙漠的腹地是没有水的。但是空旷的沙漠往往埋藏着失落的历史。图布部落和赛努西教团的部落曾经在那里出没,他们知道哪里有水井,这是他们严守的秘密。传言沙漠的腹地隐藏着肥沃的土地。十三世纪的阿拉伯作家曾经说起扎苏拉。“小鸟的绿洲。”“刺槐之城。”在《秘密宝藏》一书40中,扎苏拉被描写成一座白色之城,“雪白如鸽”。

打开一幅利比亚沙漠的地图,你可以看到名字。一九二五年,凯末尔·丁几乎独自一人开始了现代史上第一次伟大的探险。巴格诺德,一九三〇年到一九三二年。艾尔麦西和麦多克斯,一九三一年到一九三七年。北回归线以北。

我们是战火夹缝中的一个小团体,我们画地图,我们探索,再探索。我们在达赫莱和库夫拉聚会,把那里当成酒吧和咖啡馆。巴格诺德起的名字,绿洲协会。我们知道彼此的秘密,知道彼此擅长什么,有什么弱点。不管巴格诺德做什么,我们都会原谅他,因为他可以这样描写沙丘:“沙丘表面的沟槽和波纹,形似狗嘴上颚的空凹。”这是真实的巴格诺德,他那只探索的手可以伸进狗嘴深处。

一九三〇年。我们的第一次旅程,从杰格布卜向南行,进入沙漠,那里是祖韦和马加布拉部落的保护区41。行程为七天,目的地是塔杰42。麦多克斯和伯尔曼,另外还有四个人。几匹骆驼,一匹马,一只狗。我们出发前,他们讲了一个老掉牙的笑话。“如果旅程一开始就遇到沙尘暴,那是好运气。”

第一个晚上,我们在南面二十英里的地方扎营。第二天早晨我们醒过来,钻出帐篷,五点钟。冷得没法睡觉。我们走到篝火边,坐在火光里,背后是广漠的黑暗。头顶有最后几颗星星。日出还得再过两个小时。我们喝着热茶。骆驼在吃食,半睡半醒,嚼着枣子,连枣核一起。我们吃了早饭,然后又喝了三杯茶。

几个小时后,遭遇沙尘暴。明朗的清晨,不知从哪里就来了沙尘暴。本来清新的微风逐渐变得强劲。最后我们低头一看,沙漠的表面已经变样了。把那本书给我……在这里。哈桑尼贝伊43对这类风暴也有过描写,写得棒极了——

底下仿佛埋着蒸汽管,蒸汽从成千上万的小孔里喷出来。沙粒在跳动,形成一股股旋转着的微型喷射流。随着风力的增强,沙瀑也一寸寸增大。整个沙漠的表面正在上升,仿佛是遵循来自地底下的某种上冲力。鹅卵石状的沙块打在小腿上,膝盖上,大腿上。沙子爬到人身上,直至面部,然后没过脑袋。天空已经闭合,除了最近的物体,什么都看不见,整个宇宙充满了沙粒。

我们不得不继续前进。沙子会把任何固定的物体完全覆盖住,如果你停下来,也是一样的结果,被锁在沙子里。永远地消失。一场沙尘暴可以持续五个小时。后来我们有过在卡车里遇到沙尘暴的经历,也不得不继续往前开,尽管什么都看不见。最可怕的是到了晚上。有一次,在库夫拉以北,我们在黑暗中遭遇沙尘暴。那是凌晨三点。大风把帐篷连同固定用的缆索一并卷起,人跟着帐篷往前翻滚,沙子不断涌入,仿佛水涌入沉船,越来越重,越来越窒息,直到一个赶骆驼的人把我们救了出来。

九天里,我们遇到三次沙尘暴。我们错过了沙漠里的小镇,原本想在那里置备必需品。马不见了。三只骆驼死了。连着两天没有吃的,只有茶。漆黑的茶缸,一把长勺,一只玻璃杯,清晨的黑暗中我们互相传递着,茶具发出的叮当声是我们与世界唯一的连结。过了第三个晚上,没有人再说话。重要的只是火和那少得可怜的棕色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