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废墟边缘(第3/15页)

她走过石子路,石缝里长着小草。他看着她穿着黑袜的脚,薄薄的褐色裙子。她靠在栏杆上。

“我想,我得承认,我来这里确实是为了威尔第,是我意识背后的某些东西迫使我这样做的。之后么,当然啦,你走了,我爸爸也走了,因为战争……快看那些老鹰。每天早上它们都来这里。这里其余的一切都被毁坏了,都支离破碎。整个别墅里唯一有活水的地方是这个喷水池。盟军走的时候把水管都拆了。他们觉得这样就能让我走。”

“你应该走的。这块地方,他们还得来清理。这里到处都是没引爆的炸弹。”

她走到他面前,手指按住他的嘴唇。

“我很高兴见到你,卡拉瓦乔。只有你。别说你是来劝我离开这里的。”

“我想找一个小吧台,旁边有一架沃利策牌钢琴,然后喝上一杯,不会他妈的突然有炸弹爆炸。听弗兰克·辛纳屈的歌。我们得弄点音乐,”他说,“对你的病人有好处。”

“他的魂还在非洲。”

他看着她,等她说下去,但是关于英国病人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他喃喃道:“有些英国人喜欢非洲。他们大脑的一部分精确地映射出沙漠。在那里他们不是外国人。”

他看到她轻轻地点点头。一张消瘦的脸,短发,身处她自己的宇宙中,她看上去很平静。背后的喷水池发出汩汩的水声,老鹰,被炸毁的别墅花园。

也许这是走出战争的一种方式,他想。照料一个烧伤的男人,在喷水池里洗床单,一个画得像花园的房间。仿佛只剩下一粒来自过去的胶囊,早在威尔第时代之前,美第奇家族考虑建一道栏杆,或是窗户,黑夜里手擎蜡烛,身边是请来的一位建筑师——十五世纪最优秀的建筑师——怎么样才能更好地烘托这远景。

“如果你要留下来,”她说,“我们就需要更多食物。我种了一些蔬菜,我们有一袋豆子,但是我们需要一点鸡肉。”她看着卡拉瓦乔,她知道他以前的手艺,但是没有明说。

“我没胆了。”他说。

“我会跟你一起去,那样的话,”汉娜自告奋勇道,“我们可以一起干。你可以教我怎么偷东西,做给我看。”

“你不明白。我没胆了。”

“为什么?”

“我被抓了。他们他妈的差点儿把我的手给切了。”

晚上,有时候等英国病人睡下之后,或者是她已经一个人在他门外读了一会儿书之后,她会去找卡拉瓦乔。他在花园里,躺在喷水池的石台边上,看星星,也可能她会在下面一层的阳台上碰见他。初夏的气候让他感觉晚上没法待在屋子里。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在屋顶上,破烟囱的旁边,但是当他看到她在阳台上寻找他的身影,就会悄无声息地滑下来。她会看到他在那个无头伯爵雕像的边上,附近的猫都喜欢坐在雕像的脖子上,有人出现的时候,猫会显得神情严肃,一面淌着口水。他总是让她感觉是她找到了他,这个知道什么是黑暗的男人,以前喝醉的时候,他常声称自己是跟着猫头鹰一家长大的。

两人站在悬崖上,远处是佛罗伦萨和她的万家灯火。她觉得有时候卡拉瓦乔显得狂暴,有时候则过于安静。白天她能更清楚地看到他是如何走动的,看他的手臂如何僵硬起来,在绑着绷带的手的上方,当她指向远处山上的某个东西,他又是如何整个身子转过去,而不是仅仅扭转脖颈。但是这些她都没有跟他说起过。

“我的病人认为磨成粉的孔雀骨头是很好的伤药。”

他抬头望向夜空。“是的。”

“你那时是间谍吗?”

“不完全是。”

在黑暗中的花园里,他感觉更自在,能更好地在她面前隐藏自己。病人房间里传出忽闪闪的光亮。“有时候我们被派去偷东西。在这里,我是意大利人,也是小偷。他们不敢相信运气那么好,拼命利用我。我们大约有四五个人。我一度干得不错。后来一次意外,我被拍了照。你能想象吗?”